我渐渐恢复了意识,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我还没从昨天晚上突如其来的事件里恢复过来,身上又麻又疼。现在,我好像躺在一个医院一样的地方,我的床边坐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看书。我把头转向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披肩的长发,穿的像个修女一样,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醒啦!”女孩放下书,兴奋地凑了过来。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完全使不出力气。
“这是哪儿?”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是海顿啊,你回家了!”
我虽然还有点神志不清,至少还知道我的家肯定不在海顿。女孩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
“这里是所有巫师的家,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
我还没从恍惚的状态里恢复过来,铺天盖地的信息量简直要把我撑炸了。我有无数个问题,此刻都搅在了一起。我慌张的环顾四周,这个老旧的病房里并没有可以让我安心的东西,最后我的视线落到了面前这个红光满面的女孩身上,或许问问眼前的情况是个突破口:
“你是谁?”
“我?我就是救你回来的人啊!说起来那天晚上我们是四个人一起去的,出力最大的也不是我,但是发现你的是我,应该算头功吧!”
“不不,我是问,你,是谁。”
“你想问我的名字?”
“嗯。”
“你们东方人说起话来都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我不想跟她吵架,所以没有还口。这女孩似乎完全没往心里去,仍然兴致勃勃的看着我。
过了一小段尴尬的时间,女孩突然问道:“你的头发是怎么留到这么长的?”
“喂,你还没说你是谁呢。”我提醒她。
“抱歉抱歉,好长时间没有新人进来了,前几年来的都是婴儿,能来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还是我发现的――跟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呗!”
看来她还想继续东扯西扯。皱着眉头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叫露娜。”
“全名。”我命令着。
“全名就叫露娜,我们这里的巫师都这样,没有姓。听说我被发现的时候月亮又圆又大,所以主教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这么一说咱们两个都是半夜被发现的,真有缘!”
“你怎么……一直在跟我套近乎?”
“怎么是套近乎呢?每一个巫师被拯救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露娜眼中散放出激动的光芒,“更何况是你这种更我差不多大的女孩。”
巫师吗……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超能力,可以在指尖点火;后来哥哥告诉我这个能力很危险,绝对不能让人看见,我小心翼翼的隐瞒了十年,却被一群跟我一样的人发现了。
多亏自己的特殊情况,我对巫师并不像一般人那么恨之入骨。在我的概念里巫师应该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眼前这个肯定不是。学校里花了整整半个学年讲过巫师时代的恐怖统治,夸张到难以置信。上一个巫师王朝覆灭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了,仇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无处不在的宣传越来越重。如今巫师的暴行和那个年代的血泪教训已经成了警醒世人的成语典故,而且这些典故中的绝大多数是反面教材。现在,对巫师和巫师时代的刻骨仇恨已经是全民的共识,很不幸的是,我也算是被憎恨的一员。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个名叫海顿的地方成了卡在人们喉咙里的那根鱼刺。这里是唯一一个还有巫师存在的地方,而因为一些原因,人们拿这里毫无办法,只能任凭这颗眼中钉存在了八十多年。各国只能在海顿外围部署大量军队,提防着巫师们的一举一动。
这么说,我现在就在这与世隔绝的小鱼刺里。
更不幸的是,围困海顿的军队里,有我的哥哥。
这时,我终于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我是不是被你们绑架了!?”
露娜很是诧异,她难以置信地眨着眼,问我:“开什么玩笑,你是我们自己人,我们绑架你干什么?”
“我怎么就和你们成了自己人了?”
“你不是巫师吗?”
“巫师就一定要被你们绑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狗地方吗?!”
我发泄着心中的不安和愤怒,这个叫露娜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她似乎满心不解,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反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巫师在外面有多危险吗?”
“我在你所说的危险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了十七年!”
“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处置巫师吗?”露娜越加难以至信。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回家!”
露娜没有接我的话,她低头想了想,又恢复成满面欢喜的样子:“也对,让你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不太可能。不过没关系,既然回家了,有大把时间让你慢慢了解。你先休息休息,下午还有好多事要干呢。我先回去喽。”
“等一下!”
“嗯?”
“厕所在哪?”
中午刚过,露娜就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也是一身修女装束,不过跟露娜不同,她全身散发着神圣温和的气息,看上去像个真正的修女。
修女走上来,优雅的抬手指向我:“这就是新来的吗?”
“就是她。”露娜搬了把椅子,我以为是给旁边的修女坐的,结果她自己坐下了。
修女微微皱起了眉毛,慈眉善目的看着露娜:“当着外人的面,也这么没大没小的。”
“这是自己人!”
修女看向我,微笑着对我说:“你叫什么?”
“凯琳,凯琳·格雷特。”我说道。
修女露出见到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的表情:“是吗,你有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对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表现出的感情已经远远不只是友好了。我脑子里闪过一大堆动画漫画小说电影,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是什么原始宗教的活祭品什么的。
“你们到底为什么抓我?”
中年女人和叫露娜的女孩相视一笑,仿佛我的举动都在她们意料之中。我汗毛直立,打了一个冷颤,觉得背后一定有阴谋。于是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没错,我哥是海顿要塞里的军官,但他只是个小小的连长啊。要是你们打算绑架个人质来要挟军队的话,应该找个大官的家人去。要塞里的斯图亚特驻防军司令有个孙子跟我同校,抓他多好!”
我突然的大喊大叫把她们都震住了,等我喊完,她俩相视一眼,噗噗的笑了起来。露娜站起身:“看见了吗,麦琪妈妈(Magi来自东方的三位圣人),她对我们一点也不信任。你还说我没个正经,惹人家烦,你来了不也一样吗?”
修女俯身下来摸我的头,我下意识的往后闪。修女有点失望,坐了下来:“你叫凯琳对吧?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使用魔法的?”
“大概七岁吧。”
“你还认识别的巫师吗?”
“不认识。”
“这么说你是自学的?”
“也不算学吧,我记得当时看见电影里的反派可以扔火球什么的,回家一试,发现自己也能弄个小火苗。就是这么发现的。”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都知道?”
“都知道。”
修女有点泄气,她微微向后仰,长出了一口气:“难怪你对我们接你过来这么抵触。”一旁的露娜没听懂,修女又跟她解释:“凯琳不像我们,她没有因为魔法而受到过威胁,”修女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神悠远的说着,“简直像上个时代的孩子……”
“我说麦琪妈妈。”露娜说道,“你不也是战后才被主教救出来的吗,上个时代什么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修女回头就是一通说教,露娜嬉皮笑脸的顶嘴,看上去像对母女一样。嬉笑一番过后,她们又对我说了一大堆,还是叫我不用担心,我不会有危险之类的话。说了一会儿,她们发现我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说要带我回去。我一听说回去,马上来了精神,但麦琪妈妈马上泼了一盆冰冷的冷水:
“昨天半夜露娜刚把你接回来就去找主教要人了,今后你就跟我们住一起。”
今后吗,看来她们打算让我一直待下去。开什么玩笑,家里还有四个人等我回去呢,没有我,我姐还不得饿死。我跟着她们从医院三楼下来,出了大门。这还真是个破旧的小地方,陈旧的房子紧凑的挤在一起,石头铺的马路估计过一辆大一点的车都难。要是来这里旅游度假,古色古香的倒是不错,要说住在这里,真是不敢想。八月的中午,在室外乘凉的人还挺多,两个修女走在我前面,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们打招呼,她们都微笑着回应。忽然一个年轻人站到我们面前,看了看我:
“呦,露娜,我听说你们昨天又带回来一个,就是后面那个吗?”
“就是她,以后你再跟我拼酒,我们就可以两个人一起上了!”露娜笑道。
青年又看了看我,似乎有点不高兴:“怎么是个东方人。”
“东方人怎么了?只要是巫师,都是神子。”露娜说。
“东方人不是不能作神职吗?”
“那就不做神职呗。”
青年还有些疑惑,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向我微微点了头。看来这里也有不是巫师的人,而且他们对巫师很尊重;巫师好像还担任神职。说不定以后逃跑这些情报都能用上。走了一段,前面两人聊了起来,大概是说露娜马上就要升级了,以后还要努力什么的,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又过了一会儿,话题又回到我身上。露娜慢走了两步,跟我并排,麦琪妈妈也等了一下,两人把我夹在中间。露娜首先发问:
“感觉环境怎么样?”
“呃……还行。”我说。
“还紧张吗?”
紧张,呵,我是在害怕。
“凯琳,你今年多大?”露娜又问。
“十七。”
“真的跟我同岁啊!”露娜喜出望外,接着又问,“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保养头发的呗,我的头发稍微长一点就分叉。”
“我天生就这样,脸上不长痘,头发不分叉,羡不羡慕?”
“竟然会有这种人……你是擅长这种魔法吗?”
我们走的很慢,走了很久,从中午走到太阳发红。我和露娜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我不断提醒着自己我是被绑架的,但这个散发着朝阳般活力的女孩不断地让我放下戒备,情不自禁的想跟她分享我经历过的快乐,感受过的痛苦。我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告诉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露娜没怎么听懂,还是听得很认真。
我们爬上一条漫长的坡道,最后到了一扇破烂不堪的大门前。说是大门,其实就是两根断了一节还没我高的砖头柱子,中间没有门,外侧也没有墙。门里边是个不大的小教堂,还有几座别的建筑。门里闲逛的老头向她俩打招呼,接着一大群孩子跑了出来,估计有将近十个。他们围着露娜,拉着她让她蹲下,露娜伸手指向我,他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我拿小孩子最没办法了,他们一围上来我只能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接着麦琪妈妈像赶着一群鸡仔一样把他们撵进屋,露娜把我拉到另一个房子里去了。
这是个差不多十平米的小屋子,有张床,还有个看着像梳妆台的东西,这么说来大概是露娜的房间吧。露娜一进屋就往床上一倒,接着向我招招手,大概想让我一起躺下。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虽然一路上我们聊的很开心,到了这里我还是警觉了起来。
“以后咱俩就住这!”露娜见我不过去,坐了起来。
“露娜,”我上前半步,“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能放我回去吗?”
“因为你回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露娜突然冷冰冰的说出这样的话,一路上的欢声笑语一瞬间结上了冰,我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接着露娜又说:
“每年他们要处理上百个有嫌疑的婴儿,我们不希望你是下一个,凯琳。”
“我已经藏了十年了,没问题的……”
“万一呢?你想过吗?”
“什么?”
“比如说,有人要抢劫你,不施法你就要死;或者,别人有了身命危险,只有你能救他;再或者,地震了,楼倒了,只有你能力挽狂澜,你还能保证不暴露身份吗?”
“这怎么可能……”
“我们天生就与众不同,凯琳,你装的再逼真也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我说服不了她,反而差点被她说服。之前以为露娜大大咧咧应该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认真起来竟然这么调理清晰。听她的意思不让我回去是为了我的安全,回想起来自己也确实有几次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刚才那群小屁孩里就有前几年救回来的。”露娜换了个方式,“有个叫斯帕克(spark星火)的小姑娘脸上有块疤,你看见了吗,她是两岁时从焚化炉里被救出来的。还有我,我是在开往刑场的车上被救下来的,当时我出生才五天。
“凯琳,”露娜涨红了脸,提高了声调,“他们是不把我们当人的,你没有这些经历是你运气好,但你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
“即使你这么跟我说,我还是想回去。”我斩钉截铁。
露娜焦躁的挠了挠头,她又想了想,大概是在寻找别的可以说服我的方法。开什么玩笑,我和她根本就是陌生人,哪能这么轻易就被说服了。最后露娜长叹一声,大概是放弃了,她又躺到床上,脸上漏出了无奈的笑容:
“等你住上几个月就知道这里的好了。”
几个月?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呆下去。看来得想想怎么逃出去了。露娜结束了义愤填膺的状态,又坐了起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恢复成红光满面的样子了。她看了眼在外面已经绝迹的老式挂钟,拉着我说该吃饭了。我机械地跟着她,脑子里还盘算着怎么逃出去。最后露娜把我按到椅子上,我抬眼看了看,面前是一张长桌,麦琪妈妈坐在我左手边的首席上,我对面是露娜。看来我是今天的上宾了。再往右是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孩子,脸上有烧伤的斯帕克坐在我边上;另一张桌子上是一些成年人,我猜是修道院里的工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满满一桌子,几个年纪小的迫不及待用手抓,年纪大的急忙阻止。麦琪妈妈清清嗓子,十分激动地宣布又一位神子获得了拯救,也就是我,修道院里又多了一个巫师。一阵掌声过后,麦琪妈妈说可以用餐了,孩子们开始疯狂抢食,不知道是他们平时就吃不饱还是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不过说起来有点在意,一桌子的饭菜好像都是东方风格的,不仅如此,露娜还递来一双筷子,想的真是周到。心意虽然到了,不过这味道,还真不如我自己做的。期间斯帕克一直问东问西,我只言片语的应付着。随着这些小屁孩一个一个吃完,大厅里越来越吵闹。有个该死的熊孩子拉着我的头发往上爬,我疼得下意识把他甩了出去,他哇的哭了起来,场面变得更混乱了。我心烦意乱,真想找个什么东西撒撒气,这时露娜拉着我出了大堂,到了院子里。
“没看出来你脾气还挺大的。”露娜抱怨着。
“心烦。”我说。
“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
“我可没心情跟你磨牙,快放我回去。”
露娜想了一会儿,之后她扎起了头发,问我:“你会喝酒吗?”
“不会,现在也不想喝。”
“那,我们去爬山吧。”
“这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娱乐方式我没兴趣。”
露娜绕到我身后,搭上我的肩膀,伸手指着天空:“看见那个小岛了吗?”我跟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天上有个漂浮的小岛,想想这里遍地都是巫师,也不觉得奇怪。露娜接着说:“从那里能看到海顿全貌,要去看看吗?”
“没兴趣。”
“说不定能找到逃跑路线呢?”
我默不作声,露娜笑得更开心了。这种被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真不好。露娜扎完了头发,又换了套方便活动的衣服,又问我:
“你会飞吗?”
“不会。”
“那我带你去。”说着她拉着我出了门,我被包裹在一款看不见的能量里,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应该就是魔法吧,或许自己就是这么被发现的。露娜又像看穿一切一样的笑了起来。我被她带到天空,向着浮空岛飞去,几分钟就到了。从下面还看不出来,其实这岛还真不小。高空中风挺大的,我这才明白露娜为什么要扎头发。我打算把头发盘起来,露娜抽出一条绳子,帮我扎上。她带我来到小岛的边缘,我赶紧蹲下,但蹲下也没什么效果,我干脆趴在了地上。
“你要是会飞,就不会怕高了。”露娜说,“回去我教你。”
哼,只怕你明天早上就见不到我了。
“这里是第二王朝的空中学院遗迹,原本的学院比这块小岛大得多,我估计得有一万倍吧。”露娜信口开河着,“王朝覆灭的时候学院的其他部分都被沉到海里去了,据说是为了阻挡海军登陆,这一块是仅存的最后一块。”
“扯淡,要避开海军在天上不是更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你拉我上来就是为了讲历史吗。”
“办正事之前不是应该先酝酿一下情绪吗,破败的遗迹中吹着微风,讲述已逝年代的故事,是不是很凄美?”
“可惜并不是微风,”我压着头发,“也不美。”
露娜坐到了悬崖边,双腿凌空。像在海边撩水一样的摆动着,真是艺高人胆大。“你不是想逃跑吗?”
“没错。”既然她已经猜到了,就没必要隐瞒了。
“我是想让你明白,为什么我说你逃不出去。”露娜指向东北方向,“看见两座山中间的缺口了吗,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她想说从哪里出不去是吧,那我就换个方法:“我可以从别的方向翻山出去。”
“山里都是雷区。”
“反正你就是想说我怎么都出不去对吧,我才刚来一天,你怎么说都行。”
露娜还是没有和我争辩,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峡谷里就是海顿要塞,六个大国的军队驻守在里面;天上二十四小时战斗机巡逻;海里二十四小时舰队值班;山上每两米有一个地雷。”我以为她说完了,但是并没有,“你看见农田了吗,知道为什么再往北的地没人种吗,那边是城市防御结界的边缘,也是要塞的火力区,有人进入他们就会开火。”
这么说海顿根本就是个大监狱。吃惊过后,就是失望,像我这种不会飞的人,想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露娜抽出一张纸帮我擦了擦。
“你怎么什么都带着,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我囔囔地说。
“你们东方人哭起来都这么难看吗?”露娜说。
“你们本地人就是这么安慰人的吗?”我说。
露娜呵呵的笑着,握住我的手:“有时候我也想,要是我现在回家,我的亲爸亲妈会怎么看我。”
“肯定像看怪物一样看你。”
“是吧,所以我想我还是别回去了。你呢?要是你的同学发现你是巫师,会不会也像看怪物一样看你?”
“会。”
“是吧,所以你也别回去了。”
“这不可能,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
“你把每天威胁你生命的地方叫家吗?”露娜还在努力。
“我在家里没人会威胁到我的生命。”
露娜又微笑着,轻轻地攥着我的手。她望着远方的海顿要塞,意味深长的长出一口气。“我拉你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了,你想下去了吗?”
我抽出我的手,脑子还有些乱:“我想再呆一会儿。”
于是我们就这么呆了很久很久,从黄昏一直到黑夜。海顿一片沉寂,只有零零星星的灯光;远处的要塞也一样的安静,只有几束探照灯的光亮来回摇摆,打在云彩上。要是在斯图亚特,现在正是一天的开始,这里则正进入沉睡。我坐了起来,也像露娜一样把双腿搭在悬崖外边,我想即使我真的掉下去了,露娜也会接住我的。风呼呼的吹,即便是在八月,也让人感到有些冷。我告诉露娜我想下去了,于是她带着我回到了地面。
昨天晚上我和露娜去了酒吧,我平生第一次喝了酒。我记得我喝了两口就没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露娜的床上了。我抓了件衣服披上,没想到醉宿的威力值么强,想在我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头疼得要死。我晃出门,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中午了。露娜穿着修女服,正靠着一棵老树啃着面包,全然不顾面前一群玩得满地打滚的孩子。我晃到她跟前,拍了一下肩膀:
“喂。”
“呦!你醒啦!”
“我睡了几天?”
“你以为是昏迷吗还睡了几天。不过你的酒量还真惊人,两口就这个德行了。你以前没喝过酒吗?”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外面屁事真多。”
“说出这种话还真对得起你这身衣服。”我反击道,“既然不让我走,应该给我点工作干干吧,我不能一直这么混吃等死吧。”
露娜又咬了一口面包:“嗯,一会儿带你去见主教。”
露娜翻出了一件修女服让我穿上,她说这是她前年穿的,现在尺寸有点小,然后咧嘴笑了笑。她帮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穿着,然后又给我化了淡妆,如此兴师动众,想必主教一定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你会骑车吗?”折腾了一通过后,露娜突然问我。
“会,怎么了?”
“大教堂离得挺远,咱们得骑车去。”
“骑……车?不是飞过去吗?”
“施法有危险,你知道吧?所以能不用魔法的时候尽量不用魔法,这是我们的规矩。”
于是我们骑车上路。穿着奇装异服骑车在大街上穿行,这究竟是什么羞耻的惩罚游戏,不过这里的人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除了时不时有人跟露娜打招呼以外,没人特别关注我们。从小修道院到大教堂我们骑了很久很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从北到南穿越了整个海顿城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露娜伸手一指:“看见那个尖顶了吗?就是那里。”这么小的城市里有这么大的一座教堂还真是不协调。教堂面向大海,我们绕了快两分钟才骑到正门。跟整座城市一样,这里也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大门处的两扇铁门深深嵌到土里,应该很久没动过了。庭院两边的两棵大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时值盛夏,枝繁叶茂。我摸了摸小水池里的喷泉,石质的基座已经被流水冲刷的非常圆润。身处这弥漫着时间气息的环境中,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感慨。我环顾四周,教堂正门前立着一座雕像,一人高,没底座,老旧的连轮廓都模糊了,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在它左边立着一个新雕像,是个半张翅膀、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的少女天使,与旁边的旧雕像一样的姿势。两座雕像相邻摆放,一前一后,路过的人都会向旧雕像微微欠身,脱帽行礼,还有些人跪下祈祷。看来这座破旧不堪的雕像一定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意义吧。
“这是伊布的雕像,是我们的精神图腾。”我正看得出神,露娜突然插话,“伊布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书上介绍过,第一王朝活到最后的余孽。没有她也不会有第二个巫师时代,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么说也有道理啦,不过在这里这么说可是会有人跟你拼命的。”露娜从喷泉里捧了一些水浇在雕像头上,“咱们进去吧。”
我们上了二楼,在一扇小门前停了下来。露娜嘱咐我主教胆子小,腼腆,别为难他。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堂堂巫师领袖接见我,还要我不要为难他,他不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露娜敲了门,进了屋。这是个挺大的房间,布置的像个教室,并且确实有五个学生样子的人在听课。房间最里面是个秃顶矮个子的小老头,看样子五十多岁,穿着典型的巫师长袍,这大概就是主教吧。
“呃,今天,有,新人来了,课就,上到这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来了他很紧张,主教有点结巴。五个学生出了教室,每个人都向我微笑了一下。我按照露娜的指导,做了个提裙礼。主教刷的红了脸:
“别别别,别这么正式,轻松一点,呵呵呵,轻松一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被抓来见他,他好歹是个主教,还是一城之主,怎么比我还紧张。气氛僵硬的不行,我和主教相互对视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时露娜急忙出面解围:
“主教,这就是新来的术士,她叫凯琳·格雷特。”
“哦哦哦,欢迎欢迎。”
“等一下,露娜,术士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露娜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回去再告诉你,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主教面露愧色:“真是抱歉,我不太会,不太会说话。”
“怎么会!”露娜再次解围,“主教平时上课的时候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现在是见到凯琳激动难忍才一时语塞,对吧?”
“啊,对……对……”
“主教,凯琳刚来,是不是应该给她安排下工作?”露娜继续引导。
“啊,是,是……那就,跟你一样吧。”
“好的,那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着露娜拉着我要走。主教也盼着这尴尬的局面赶紧结束,连忙起身送我们。送到门口,主教打算再客气一下:
“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困难……眼下不就有一个吗!我甩开露娜,盯着主教:“主教大人!请放我回家!”
主教充满了不解:“外面有什么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东西吗?”
又是这套说辞,真是够了。他们都说外面怎么怎么危险,好像他们比我还了解外面的世界一样。他们如此深信着这一点,像是被什么思想洗脑了一样,跟他们解释应该是没用的。我坚定地盯着主教,既然他是这里的主人,能不能放我出去应该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是我的救命稻草,绝不能放弃!
最后这个腼腆的小老头终于扛不住了,他别过脸,细声细气的说:“看来你在外面没吃过苦,对吧?这个年纪被救回来,你是头一个。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住两个月,然后再做决定,可以吗?”
我想这就是最后决定了吧。虽然马上回家的希望泡汤了,知道自己不用一辈子烂在这个肮脏的小山沟里,也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我坚定的点了头,两个月就两个月,无论到时候你们用什么方式蒙骗我,两个月后我都一定要回家。
我和露娜出了教堂,露娜坐在喷泉边上,抬头望着天,眼神像个死人一样。“主教根本没懂我的意思,”露娜微张着嘴,吐出几个字,“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术士,说放就放了。”
“对了,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什么说我是术士呢。”我说。
“唉,现在没心情。”
“还有伊布的故事也没说完。”
“没心情没心情!”
看见她如此消沉,我竟然觉得很开心。趁着兴致好,赶紧再调戏调戏她:“干嘛这么没精神,不是还有两个月吗?这两个月你再努力努力,说不定我就不走了。”
露娜并有没有好转,还是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她像滩烂泥似的站起来:“走,喝酒去。”
“还喝,你可饶了我吧。”
“我要把你灌到两个月都站不起来,你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