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在午后渐渐收住,云层散破,阳光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晕洒开来,新霁的南湖在微风中泛起潋滟波光。
“听说贤妃娘娘被遣回京去了,”子微问道,“出了什么事?”
宛初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这样……”子微沉吟,“果真是失宠了啊……”
君王的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宠你时就要金得金要玉得玉,千依百顺,呵护备至,使小性子是娇俏可爱,献媚邀宠是温柔体贴,最好的首饰任你先挑,最美的衣料任你先选,授你无上的尊荣华贵,容不得你受一点委屈;不宠你时却将你弃若敝屣,不屑一顾,动辄生疑,往日的娇俏是撒泼,往日的温柔是纠缠,不要说金玉珠器,不要说柔情蜜意,就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你。
“这我知道!”宛初白他一眼,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当初我为什么将那丫头送上去!?”
“宛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子微玩味地说,“算不算是一着昏招?”
宛初不甘不愿地别过头去:“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况且当初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不把那丫头送上去,难道白白看着凌颖抢了这个机会吗?你看看她如今的样子!若是那时候让她的人上了去,如今该被遣回京去的人就该是我了。”
昔日骄纵后宫的凌贤妃,如今也只能是无法洗脱嫌疑的盗人。从描金绘银的龙船上被驱逐下去,纵然回到那依旧锦装玉饰的关雎宫,也只能落得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人都是有野心的。一旦尝到高高在上的滋味,就再也不希望回首不堪的过去。”子微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看贤妃娘娘也是咎由自取。让我猜猜,梅婕妤刚刚册封的时候,是不是遭了贤妃不少罪?”
宛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底阴翳。
贤妃被遣回京的时候,丹珠一直在为她求情。
看起来是极为单纯善良的举动,实际上正是她的求情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很聪明。宛初想。凌颖到底还是贤妃,若说贵为四妃的人偷盗皇帝的贴身物品,出宫贩卖,恐怕每个听到的人都会先怀疑一番。且不说御用之物均有印记,只要在市面上一露面就必然会引起官府注意;就是真的要偷卖宫中之物,也无需冒此风险,毕竟关雎宫中,这些年积下来的御赐珍品已然足以得个好价钱。慕容源在半信半疑之余,说不定还会将怀疑转到她梅婕妤的身上。
但如果说成是凌颖为了博取皇宠而做出如此丑事,却是顺理成章。偷盗皇帝贴身之物,说不定在归还之时可以博取天子的怜惜,重新爬回原来的高位。何等无赖,何等低贱,何等心计。
成功地引起慕容源对这位失宠贤妃的反感。
还有那宫女……
“是我疏忽了。”宛初闭上眼睛。
“你倒不必这么担心。”看着宛初精致的容颜上出现的疲惫神色,子微心疼地说。
宛初的双眼一下子睁开来,眸光犀利。“说的也是。”她冷笑道,“她会这么受宠,说到底还是托了楼楼那一位的福。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究竟不是正主儿。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她还能嚣张个什么!?”
子微眯眼,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右手拇指上硕大的和田籽玉扳指有时突然与桌面碰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宛初看着他,细长的睫毛低阖。
“在想什么?”
“唔?”子微将手一收,抬起眼来,笑道,“我在想,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如此美景中聊天,咱们却尽讲些煞风景的话题。”他扫一眼水榭中的纱罗,除了朝向湖面一边的几层以外,其余的都尚未收起,如烟如雾地飘动在四周,仿佛将此处与世隔绝。
宛初表情一滞,跟着子微的眼神打量着周围。周围景色极美,她脸上一松,低低笑了起来:“……也是。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子微张开双臂,比了比四周,自鸣得意地说道:“你是说这里?早就买下来了。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最近重新装潢过的。”
那样子很像个像个正在炫耀自己聪明的孩子。然而又有那么一瞬间,那张开的双臂如鹰的两翼,浩然临于高山之上,华衣锦服之下的锐气锋芒毕露。目光炯炯,俯视众生。
宛初恍然了一瞬,随即想起那日舞姬递给她的竹筒。
与今日送上酒楼的一样,那一个竹筒也是个精致的工艺品,玉黄的颜色,温润可人,绘着漂亮的图案和纹章,做工精细。
“你什么时候和洛成晋搭上的?”宛初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很明显,那竹筒是洛成晋的杰作。
“这地方就是他帮忙置办的。”子微笑吟吟地说。
“就知道瞒着我一个!”宛初埋怨道。
子微挑眉,故作不满:“给你一个惊喜,不喜欢?早知道我就不花那么多心思了。啧啧,你看你看,这些‘雨过天青’的雾影纱还是特地命人织的呢。”
“雾影纱?”
宛初的兴致被吊起来了。
也许是受故去母亲影响太深的缘故,宛初虽出身于大富大贵的公侯之家,却没染上什么炫金耀银的习气,反是一身的清雅才情。虽是如此,却不代表她用度粗糙。谢州的鼠须笔、端溪的紫砚、崇山的松烟墨、薰兰的蚕丝纸、前朝官窑的冰裂纹调色瓷碟、传了三朝的墨烟冻石缸、亲自淘澄九遍的玫瑰露胭脂、廿四层桂花薰出来的心字沉水香,所用的每一样都是精品。
而说起织物,送入宫中的绫罗绸缎自然是千里挑一的佳品。只是多年见的都是那几样料子,不免有些让人感到烦腻。先前子微曾送她一方暗织心经的新样蜀丝绢帕,才难得地让她欢喜了许久。“金陵的织女们新近制出来的纱绫,这可是连宫里都还没有的东西。过些日子江南织造局才会派人去验收。你要在宫里见到它们,估计得等好几个月的时间。”
宛初往后一仰,素碧双色的纱绫从天而降,缭绕飘拂:“这样看真漂亮。”
“这么说是喜欢咯?”子微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低头看着她。
宛初仰着头,看见一个颠倒的子微,便嫣然一笑,伸出一只手往他鼻头刮去。
子微噙着笑,捉住她的手,俯身啄了一下。
宛初笑容一滞,坐直了回去。心跳个不停,不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害怕。
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她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
那是被禁止的。理智告诉她应当立即离开,然而她完全无法移动。
子微叹了口气,蹲下来,猿臂一收,轻轻搂住她的腰。也许是娇生惯养的缘故,宛初的腰很细很软,如同三月南湖边上的嫩柳枝,柔和温婉。宛初闭上眼睛,任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男子绵长温热的呼吸吐在脖颈上,一下一下,酥酥麻麻。被放开的纱帘纷纷垂落,将两人的身影掩入一片碧色的烟雾之中。风吹起衣裾的薄绫。宛初忽然很想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一个吻落在耳后,然后是颊边,是额角,如羽毛轻拂而过,缓缓蔓延开去。淡淡的伽南香味萦绕鼻尖。一个低头,他攫住她娇艳的唇,先是小心翼翼地轻触,仿如对待珍宝;继而渐渐辗转加深。海潮漫起,岚风之中,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无孔不入,所到之处,一片柔软。夕阳温柔地映照着,水面深红。
唇舌交缠之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夕阳的光燃烧起来,海面腾起浓雾。宛初无力地靠在子微身上,清泪滑下。有什么破土而出,在那燃烧的光焰中舒展、摇曳。一个反身,她拥住了子微。
子微修长的手臂一紧,仿佛得到了鼓励。这些年在战场上磨出的锐气一下子冲破了那层温和的面纱。他粗暴地攫取着,侵略如火。狂乱的吻暴风雨一样落下,所有的色彩都搅成意乱情迷的一片混沌。
混乱之中,宛初已经全然失去了方向感。一阵天旋地转,无数薄纱扫过,接着落到了一片干燥温暖的柔软之中。
锦绳被抽扯了一下,哗啦哗啦四面响起竹帘垂落的声音。光感一下子消隐无踪,世界一片昏沉。黑暗之中,听觉突然变得无比灵敏。锦缎绫罗相互摩擦着发出诱人的响动,有谁在耳边喃喃低语。睫毛刷过脖颈,一阵麻痒。
全身的冰肌雪肤都忽然一凉。
子微温柔地抚mo着她。
正要放松下来,世界忽然变得无比灼热。红莲业火腾然窜上天空,狂怒地席卷大地。风呼啸着卷起高高的火舌,舔噬撩拨。
不可以这样。
一个声音忽然蹿入脑中。
原本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却突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不可以这样。这几个字无比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绝对不可以。
宛初用残存的理智挣扎着,却换来了更为激烈的报复。青丝缭乱沾湿,缠绕难分。如玉修长的双腿被强行分开,带着薄茧的大手时而粗暴时而温柔地四处游走。大海咆哮,她在浪涛之中颠簸流离,无依无靠。她颤栗着,哭泣着,如同攀着海中的浮木一般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她终于支持不住,一声细弱嘤咛逸出唇瓣。
理智燃烧一空。
芳草春岸,欲暮柳烟深。
-------------
开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