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见那报信的回来,端纪郡主忙不迭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老将军应了!”小太监口齿伶俐地说。
端纪满意地点点头,从身上解下一个装了银锞子的小荷包赏给他,那小太监便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
宛初笑道:“瞧本宫这主人家做的。把客人的仆人找来使唤,结果还要让客人解了身上的东西去打赏——莫不是还要让人以为本宫吝啬?”
端纪道:“淑妃娘娘在这行宫中也没个可以到外头去的可心人。云京宫里的没有跟过来,这儿的又不可信。难不成还得劳您身边的丹姑娘和青姑娘到外头去一趟不成?猎场里人多眼杂,让人知道,可就不太好了。还是我家里这个,别人看着眼生,人又可靠。至于这荷包么,那本来就是赏人用的。您瞧。”
她轻轻拉起裙上一个大如意结。
芙依凑上前去,却见那如意结上还缀饰了三五个丸大的精致小荷包,便笑:“哪儿来的好办法呢?亏他想得出来。娘娘您瞧!”
“是奶娘的主意。我爱到处乱跑,身边又不总跟着人。奶娘说,带点金银钱财在身边吧!这样才好,赏人、买东西什么的,都用得着。我又嫌挂个大钱袋麻烦难看。”她拈起一个藏青色的荷包,道:“这里头有几枚铜钱,红绳子穿着,常日里就当祈福。要是上街了也能用。”
“就你家的人能想出来这些东西。”宛初笑了笑,脸色却渐渐地严肃起来。“说正经的,郡主这事儿,是答应不答应?”
端纪眸光一转,道:“端纪乐意至极。”
宛初点头道:“如此甚好。像郡主这样的水晶心肝玻璃人,本宫也舍不得送到那大老远的楼楼去呢。”
她优雅地起身,走了几步,推开殿门。斜斜的阳光照入殿中,在水磨砖上晕开一抹橙黄。
“连太阳都要下山了,难怪觉得这个世界暗了下来。”她回过头去,对着端纪嫣然一笑。
“青蓝。”她唤道。
一个绿衣宫女闪身过来。
“差人给世子报个信儿,就说,楼楼的事儿,就这样定了。外头那些,还请他妥善安排。”
她想了想,叫住正要退下的青蓝,补充道:“吩咐下去,将苏修容的行踪也向世子报几次。”
阖上殿门,取出火折子点上灯,宛初抬头对上端纪略带疑惑的双眼。
“我的郡主娘娘,”宛初高深莫测地笑着,“楼楼世子不远千里来到我大宁,总不好让人家空手而回吧?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带回去一份自己满意的礼物呢?”
“淑妃娘娘——”少女清澈的嗓音,隔了老远依旧清晰可闻。宛初正在教慧儿骑马,小公主一听这声音便抬头看去,兴奋地挥了挥手,叫道:“端纪姐姐!”
“是慧公主啊。竟然还在学骑马?现在才学,这可赛不过我!”端纪郡主一路疾驰到宛初跟前才利落地下了马,叉腰笑道。
宛初含笑看着她:“郡主还是那么爽直。”
慧儿小脸垮了下来。端纪不理她,对着宛初说道:“听闻淑妃娘娘身子不适,好些了么?”
宛初点点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端纪虽然刁钻,却是个直爽真诚的姑娘。宛初对她很是喜欢。
慧儿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端纪姐姐净会小瞧人。现在学怎么啦?我早晚会赢你。”
“是是是,早晚会赢。可现在不还是赛不过?”端纪郡主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你瞧着好了!”慧儿扬头骄傲地说道。牵马的仆从、随侍的宫女,看见这两位小主子又开始拌嘴,都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
“是谁上次连马都上不了呢?”端纪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用手点着下颌故作思索。
慧儿登时涨红了脸:“那……那是……”
“端纪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众人看过去,是一个粉蓝衫子的女孩,刚从一匹小马驹上下来,扯了扯端纪的衣裳。
慧儿歪了歪头,指着她转向宛初:“母妃,这是谁啊?”
宛初搂住慧儿,不着痕迹地按下她的手,柔声道:“这是平章君,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你该喊一声姐姐的。”
平章俯身便要行礼,端纪一把扶起她来:“马场上不兴这套,你在南边还没跪厌?”
宛初笑道:“就是,这儿通共就那么几个人,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骑马么,随性点。别太拘谨了。”
良久,才听见细如蚊蚋的一声“诺”。端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你身上还流着慕容家的血呢,怎么就像个金陵水乡的宣人小姑娘!”
众人笑了起来。宛初道:“随她去吧。”
“你会骑马吗?”慧儿问。
“会一点的。”这回的声音倒大了些。端纪笑骂道:“慧公主方才不看着她骑马来?偏又明知故问。她骑的好着呢!”
慧儿不服气地说:“谁让你一直找我拌嘴了?不然我才不会没留意呢!平章姐姐,我们赛马去,别理她。”
“这可不行,”宛初笑着,将慧儿从马上抱下来,“你才学会呢。郡主和平章君也都累了,改天再玩吧。今天晚上还有大宴呢。”
“母妃——”慧儿撒娇道。
宛初含笑摇了摇头。
回到行宫,宛初已是有些脱力。丹珠担忧地迎上来:“主子,您没事吧?”
宛初摆摆手。青蓝替她脱去外衣。慧公主已经由乳母带回了住处,贵女们一离开,宛初便整个人放松下来。上次的药力直到现在还多少有些影响。强撑了几日,此刻是极端的疲倦。丹珠早早备好了浴桶,水一直温着。
全身浸泡在加了香料的热水里,氤氲的水雾不住地蒸着宛初的脸。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着这几日的事情。她必须理清楚……卧床数日,她感到自己的判断力快要被那种昏沉感觉磨光了。太医说是长途跋涉累着了,但她一向身体康健。十日不到的车马而已,连五岁的慧儿都不见有什么事。更何况,一直到那日晚膳以前,她还精神的很。
看那日凌颖的样子,十之八九是她做了手脚。可是她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这次是两宫出巡,随行的宫妃只有她二人,警卫森严。按理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很难瞒过去才是。
也许……
依这几日看来,不像是什么致死的药。也许跟这个有关?
青蓝用木舀子舀了水,从她肩上浇下,打在水面上,激起一连片的水花。
……那碗蜂蜜,应该是那碗蜂蜜。丹珠已经查了很久,就是查不出经手的究竟有哪些人。能问的都问了,她也不愿严刑逼供,损了素日的贤名。只是嘱了贴身的几个,万事小心。
说到底,还是她那日太大意了。宛初叹了口气。
一阵有节律的叩门声响起。宛初从纷繁的思绪中抽出,问了句:“谁?”
是丹珠。皇帝命人传信来提醒说,晚上大宴。
宛初突然觉得一阵烦躁,耐着性子应了声“知道了”,便呼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慌得一旁的侍女们连忙为她裹上浴巾。
“主子小心凉着了。”青蓝取过早已准备在一边的袍裙。
“你原来是在哪里?”宛初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问道。
青蓝恭敬地行了一礼:“回主子的话,奴婢宣平三年入宫,原来在甘泉宫当差。”
“甘泉宫,甘泉宫……”宛初喃喃地念了念,问道,“我记得先皇后殁了以后,甘泉宫的宫人都遣散道各处去了,这两年四处察看也都见了好些。只是怎么没见过你?”
青蓝笑了:“奴婢到针线房去了,后来是主子看上奴婢手巧才将奴婢调了来的。”
宛初闻言也笑:“倒是一时忘了。我记得——慧公主那件凤穿牡丹的肚兜儿是你绣的?”
“是。让主子见笑了。”青蓝答道。
过了一会儿,青蓝似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宛初疑惑地问道。看了看她的样子,了然地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主子,楼楼世子那边派人传回了话来。”青蓝将一只香囊挂在宛初的腰上。
“说。”
“世子备下的礼物里,有一套四只的锦瑟熏炉。”
“熏炉?”宛初轻轻摇了摇头,“他倒是风雅。”
“世子的人还说,这是特意备给主子的。”青蓝蹲下来,给宛初整理衣摆。
“哦?”宛初挑眉。
低头微微思索一阵,前襟的金丝绣片亮得有些晃花了眼。
熏炉……锦瑟……四只熏炉……
半晌,宛初笑了:“看来,楼楼世子很满意本宫的礼物呢。青蓝,晚上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是。”青蓝答道,脸上却是一副迷惑的样子。
宛初看着她,问道:“你学过诗文吗?”
青蓝答道:“从前学过一些。”
“那就去看看好了。诗文有益,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该多看看的。本宫的书房里,有一套《李商隐全集》。回去以后,本宫准你翻看。”[注]
晚间大宴,为楼楼王世子接风洗尘。
青州各大贵族的家主都来了。
苏若的父亲带着她的兄长出现在宾客席中。兄长笑着朝她点头致意。苏若愕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你们先忙。”她转身对几个宫女吩咐了一句,便朝兄长走去。
“哥?”苏若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圣上春猎,再加上有国宾到访。这种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可是都要出席的。你不知道吗?”兄长好笑地拍拍她的头。
“我从前有没跟来过。”苏若不满地正了正头上的假髻,“别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梳好的。”
“看来我家妹妹在宫里头还过得挺不错的嘛!”兄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一身的装扮,伸手挑了挑苏若簪子上的流苏,“这好像是内造上用的东西。”
苏若突然红了脸。那簪子是子贤……不,是圣上给的。
“上殿赐的。”她语焉不详地说道。
“哦?兄长明摆着便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爱信不信!”苏若恼怒地转身便走,“我还得去忙呢!”
兄长不禁笑出声来。
苏若猛地转过身,发髻上的绿松石珠子激烈地碰撞出一串响声:“还笑!在家里的时候把要来的事情瞒着我,这笔账可还没跟你算呢!”
苏若愤愤地离开,一个不留意,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呀!……对不起,实在是失礼了。”苏若后退了几步,揉揉额头。
“世子,贵人说,到这里来就会撞上好运,看来果然是真的呢!”
苏若抬头,面前站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穿着赭色袍子——她恍然想起回来那日看到的陌生人。原来是他。
另一个人显得更贵气一些。他关心地问道:“姑娘没事吧?”
苏若想起先前礼部送到女官所的画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便忙施礼道:“见过世子。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小事而已。”楼楼世子笑道,“看姑娘行色匆匆的样子,还有事要忙吧?小王就不打扰了。”
苏若向他道谢,急急离去。
侍从官——那个赭袍男人,轻笑了一下,道:“世子感觉如何?”
“你说的就是她么?总听你们在讲,我却是第一次见呢。”楼楼世子对他的侍从官说。
“是。”侍从官道。
“贵人的眼光果然好,比起那个刁钻的郡主来说,不错。”楼楼世子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一副心情愉悦地样子,“为贵人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了?送到了吗?”
侍从官点了点头。
[注]:李商隐《锦瑟》第四句“望帝春心托杜鹃”,此处是楼楼世子借用诗句向宛初拜托婚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