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见这个名字,落影不觉疑惑,却并没有问什么,还是推绝了这件蓑衣,接着道:“宋姑娘昨天把糖葫芦做好了吧?”
宋糖点头道:“是呀,我做了很多呢。”她说着担忧地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卖完,要是留了几串带回来,明天就不好吃了,也不能拿去卖了。”
“那宋姑娘能不能先卖几串给我?”落影微笑道,“我要去看一个故人,她很喜欢糖葫芦。”
“落影姑娘要买多少?”
“二十串。”
虽然对落影一下子就要了二十串糖葫芦有些惊讶,宋糖还是道:“行,我这就去替落影姑娘拿。”
落影跟着宋糖走进隔壁屋中,宋糖昨天做的糖葫芦已经整齐地码放在一个大盘子里,看起来有上百串。宋糖拣了二十串给她,死活不肯接她递过来的银子:“落影姑娘,你买这么多糖葫芦,应该是我少收你点铜板的,怎么能反倒是你多给我钱?”
落影看着她道:“宋姑娘昨天留我住下还做了饭给我吃,宋姑娘这是帮了我大忙。而且如果不是宋姑娘,我还真不知道去哪儿买这么多糖葫芦,我当然要多谢宋姑娘了。”
宋糖推不过落影,只好收下了银子,又对她道:“落影姑娘,这么多糖葫芦不太好拿,我给你找个篮子吧。”
提着宋糖塞过来的篮子,落影将剑系在腰上,撑着伞,走进雨中。
虽然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很多年,可她很少外出,即使偶尔被允许出门,也是坐车坐轿,丫鬟仆妇前呼后拥。所以她并不认识太这里的路。
宋糖家的那条小巷的巷口有一家早点摊,她走过去,要了一碗豆腐脑。
早点摊的老板见她拎着一篮冰糖葫芦,又是从宋糖家的方向走过来的,看了看她,问道:“小糖今天有事不出来了吗?是不是她家周翰回来了?姑娘你是来帮她卖糖葫芦的吧。”
落影莫名道:“不是,这些是我买的。怎么,你认识宋姑娘?”
早点摊老板呵呵笑道:“是啊,我们这一片的人,谁不认识她?小糖这孩子,从小就又乖又聪明,小时候就会给她爹妈和街坊帮忙做事,爹妈死了之后,我们这些邻居都想把她和小铭接到自己家里来养,可是小糖说,她自己就能养活她和弟弟,所以我们也就平时逢年过节的送他们一点吃的穿的,平时,她就靠卖冰糖葫芦养家。她的糖葫芦做得特别好吃,我们也都喜欢卖了回家给孩子吃。”
一个正在喝豆浆的客人笑道:“是啊,小糖人好手艺又好,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落影接着他的话问道。
那人继续道:“只可惜啊,和她青梅竹马的那个周翰前年父亲死后顶职去了边疆打仗,本来说好了过一阵子他们就成亲,可也不知道周翰什么才能时候回得来……战场哪是好去的地方啊,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再也回不来了。小糖天天等着周翰,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落影叹了一口气。沙场上,什么事都说不准,连身经百战武功超群的闾丘岩都会战死,更不论一个未曾扬名的小兵小卒。一轮征战,所牺牲的人,何止百千?然而当今圣上的好战人尽皆知,兼之本朝兵力强盛,想要他停战,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吃完了豆腐脑,落影提着装了二十串糖葫芦的篮子,继续向城南走去。
虽然不清楚具体方位,但她还记得,她的旧家在城南。
两江巡查府。
雨又下大了些,落影问过路,径直向前走去,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座大宅。
两江巡查府匾额被摘掉了,整座庄园像是一处普通大户人家的住宅。这里早已没有人住了,然而并不破败,门口的水磨石阶被雨水浸润,边沿缝隙中长着各样的蕨草。
门内落了锁,虽然以她的能力,翻樯而入绝对不成问题,可她不知道这里边到底有没有人,贸然闯入,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她站在门口想了想,最终抬起手来敲门。
敲门声响了好几下,门忽然开了。落影倒吓了一跳,看着开门的一个中年妇人,还没开口问什么,便听那妇人道:“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我……”落影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难道真要说自己是从前在这里住过?
“还是姑娘要找什么人吗?”
落影想了一会儿,终于问道:“这位大婶,这里现在是什么人家?”
妇人叹道:“人家?这里早就没有人家了……你看着荒凉样子,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那这现在是官府的房子吗?”依照本朝律例,被抄家灭族的官宦府邸会收归朝廷。
妇人摇头道:“本来好像是的,不过现在倒也不是了,听说这是京城里的闾丘枫少爷在这儿买下来的。他雇了人在这里看着兼带打扫。姑娘有什么事吗?”
落影摇摇头。她想起闾丘枫曾经问她,想不想回家去看看。她说,除了平远侯府,她已经没有家了。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闾丘枫天天在书房里翻看官府文书,又从钱庄里抽调了大笔银子,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记得有一天,闾丘枫突然对她说,落影,什么时候你想回家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回去。
原来,闾丘枫已经把两江巡查府买下来了。
中年妇人见她怔怔地站在门口,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外边天寒,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打扰了。”落影转身走下台阶,突然踩到了一块苔藓,脚下一滑。她一旋身稳住了身形,忽然提起那一篮糖葫芦,问那大婶道:“原来这个府里的人,还在吗?”
中年妇人摇头叹道:“听说原来这家是一户当官的,出了事之后就都死了,听说闾丘少爷也不晓得用的什么法子把他们的尸首全都弄回来了,就埋在南郊的石子山上了,还让我们这儿的石匠造了碑。”
她谢过中年妇人,又往南走去。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石子山是一片荒郊,没有一点人烟,走上山坡,她便看见了一座大冢。
她放下伞,站在雨中,蹲下身来,向坟头添了一捧土。
冷雨阴湿,她透过细密的雨丝,看着坟边一块碑上的一个个姓名。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姨娘,她的伯父,她的哥哥,她的弟弟,她的妹妹……还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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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都已经二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