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枫看着碧蓝澄澈的天,叹了一口气。
短短半个月功夫,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情。
邓显被关押起来,罪名是弑君。杭九润对外宣称驾崩,秘密离开了皇宫,一同走的,还有宁妃。杭九润走之前留下诏书,或者可以称之为遗诏,让杭九泽继位。所以说,现在杭九泽已经不是辰王了。
只是落影,还在皇宫中。
闾丘枫知道,只要做过皇妃,就必须要终老于皇宫之中,这是规矩,落影亦不能例外。然而他知道,杭九泽不会留落影在宫中。他明白杭九泽只是在等他开口,毕竟如果他什么也不要,杭九泽必然会有疑心。
“我在宫中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已经回家了。”
听见杭九泽的声音,闾丘枫转身施礼:“辰王爷……啊,皇上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他看了眼前几日刚登基的杭九泽。
杭九泽穿着盘领窄袖的常服,金玉琥珀透犀的束带,显得愈发俊朗无匹,与生俱来的温文之气却并没有改变。
“偶尔偷得半日闲,出宫走走,”杭九泽淡淡一笑,“听浅薇说,你这几日都闭门不出?”
“我……”闾丘枫说了一个我字,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
“你是为了避嫌?”
闾丘枫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臣自问身正影端,何须避嫌?皇上难道不也是如此?”对这杭九泽,自称“臣”这个字,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别扭得愈发义正辞严了。
“好个身正影端,”杭九泽在心中冷嘲地笑了一声。真没听说过哪个篡位来得君主能够名正言顺的,身正影端,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既然他自欺,别人也只好装作被欺了。这就是重权在握啊。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会迷恋上权柄,他亦不能免俗,只是他不相信,闾丘枫难道真的不在乎么?
闾丘枫见杭九泽好半天不说话,正想打破沉默,却听杭九泽道:“闾丘枫,这次你是功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闾丘枫听出杭九泽是想岔开话题,呵呵一笑,“我也不想要什么,只求皇上赐落影做臣下的正妻。”
“落影姑娘毕竟是前朝皇妃,又怎能……”
闾丘枫笑了笑:“既然已经假了这么多事情,诈死了这么多人,也无妨再多一个月昭仪。就当作,落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身边,有何不可?”
“闾丘枫,”杭九泽见他笑得像是个抓住了别人把柄的孩子,想了想,道:“过些日子朕……就要封你的官爵,以后你便是堂堂侯爷,即便落影姑娘回来,也只不过是你的护卫……”
闾丘枫一抱拳,正色道:“这是闾丘枫唯一所求,如果皇上觉得落影身份与臣下不称,那么恳请皇上收回所赐的官爵。”
“那些东西我既然给了你,就不会再收回去,但是……”
听见“但是”两个字,闾丘枫的心顿时一凛。
杭九泽看着他:“这个天下有一半是你帮我夺来的,你当真不想要?”
听出杭九泽语气里的怀疑,闾丘枫也没有在意,淡淡地偏过脸去,看着繁盛的春色:“没有落影的天下,我要来何用。”
杭九泽顿了一下,才道:“我这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皇上认为臣不该这么说么?”
“落影姑娘于你而言,真有如此重要?”
“如若我说我是真心,皇上会不会觉得很假?”
杭九泽哈哈一笑:“所以你没有说。”
“皇上既然懂了,又何必再问。真正的真心,是说不出来的,即便说了,旁人也不明白。”
杭九泽笑了笑:“是啊,可是朕又何必去明白。”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随即对身侧的随从吩咐下去:“时辰不早了,回宫吧。”
闾丘枫送杭九泽送到了平远侯府的门口,杭九泽没有直接上轿,而是在侯府门边驻足了一会儿,看着侯府的匾额,轻念了一声:“平远侯府……?”
闾丘枫见他盯着那四个字出神,笑道:“家父去世以来多有忙乱,这匾额来不及撤下,还请皇上见谅。”
“嗯,朕不怪你。”杭九泽收回了目光,向那顶明黄的轿子走过去。
“那就,恭送皇上了。”闾丘枫看着杭九泽走远,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杭九泽下诏封闾丘枫为靖安侯已是很多天之前的事情了。早上,平远侯府的门额被拿下来,换成了靖安侯府,他也是这样淡淡地看,空漠地笑,笑得事不关己。
他想起杭九泽问自己,你真的只要一个爵位么?
他笑了笑:“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分斤两的,若是有了职位却不能尽职,我担心皇上会失望。”
“失望?”杭九泽扬眉看向他,“以朕对你的了解,朕相信,不会失望。”
“可是我自己会失望啊。”闾丘枫低叹一声,脸上是精雕细琢的笑容,“况且现今满朝的能臣,又怎会缺我一个。”
“能臣?”杭九泽冷冷一笑,“不能为朕所用的人,越有能力,朕就越担心。”
“皇上是在担忧么?”闾丘枫还在笑,心里却想,照你这么说,我又算什么。
“虽说谋害皇兄的罪责现在全压在邓显一人身上,皇兄又下诏传位于朕,可是,满朝上下哪有不议论,是朕逼死皇兄的呢。”杭九泽摇了摇头,“毕竟带兵进城的动静太大,虽说是以救驾为名,可事实如何,又怎能瞒过京城上下?他们现在是侧目,是敢怒不敢言,可是以后呢?”
闾丘枫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好唔了一声,听他继续道:“所以,今时这样的情形,我只能相信你。”
闾丘枫忽地微微一笑:“那么皇上是非得要臣入这朝堂?”
不着意地叹了一口气,杭九泽道:“朕不逼你。”
闾丘枫仰头望了望天,笑道:“皇上还记得么,在瞻州,臣就说过,朝堂上的事情,家父尚且栽在那上面,臣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皇上见谅。不过我臣只想说一句,取信于人,都是互相的。皇上想要朝臣们竭力为国,必然要先相信他们才是。”
看着杭九泽略显失望的脸色,他心想,如果我真的毫不顾忌就要了职权,你还能容得下我么?就算你现在能容我,那么以后呢?你又能容我多久。
杭九泽,我不敢相信你。
手边上放着一张请帖,是南市街上的一个人下帖子邀他下月初三赴宴,送帖子来的人还站在一旁,等着他的答复。闾丘枫食指敲了敲桌案,还是没说话。
太久没有回南市街了,连新进的人物都不认识了,恐怕许多事情,都已经生疏了吧。
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几乎丢下了那边的事,现在想来,虽然没过多久,却必定变化了很多。想当初他在能南市街站稳下来,是极其不容易的,所以想让他放手,更是不可能。这也算是他不答应杭九泽入朝为官的原因吧。一心二用,实在是太累了。
“嗯,告诉你家老爷,下月初三,我会去的。”他抬头向那个送信的人笑了笑,“还有,替我谢他的请。”
他说完挥了挥手,自有家里的下人带那人去领赏。他翻了翻请帖,看了眼上面的字迹。潇洒飞扬的字,是他所不熟悉的。
闾丘枫一向觉得自己的字虽然不算好,可毕竟是能拿出来看的,此时看到了这样的字,难免自惭形秽起来。终没料到,南市街这浮华地界上的商人,也能有这样一笔好字,还是说,他以往太低估了南市街?
也许吧,毕竟他在南市街上的前路,虽然艰难,毕竟顺利,由此看轻了这儿,也未必没有可能。
字见其人,如果这个人真与他的字一般,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吧。这样的人,是朋友也罢了,如果是对手,必然不好对付。
看来南市街,又要热闹了啊。
……………………………………………………………………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