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门,孟汝曦不知此刻该这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紧紧地揪着,就像当初想起方璃堂娶妾时的感受,又像旭尧离开时的揪心,却又不是那般,她只知道,她的心很痛很痛。
继承了身子主人的情感,她满脑子都是她与母亲的一点一滴,母亲的疼爱与呵护,她曾以为这便是人间最美好的感情,却不想,这所有的一切并非她所想的那样美好,原来她所得到的母爱,不过是为了换取方家对孟家的庇护罢了。
“小姐……”门外,是水袖担忧的声音。
水袖跪坐在门外,拍着门,她听见自家小姐抽泣的声音,她明白这一切对小姐来说有多难接受。连她都吓了一跳,自小在孟府长大,她一直以为夫人是真心爱着小姐的,可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深深地吸了口气,孟汝曦就靠坐在门边,出神地看着半空,过了许久,才猛然醒了一般,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只见水袖依旧跪坐在门外。
“小姐!”水袖一见孟汝曦出来了,赶忙起身,拿起手中的灯笼。
“发簪……”孟汝曦看着走廊外下起的大雨,低低问道。
“什么?小姐,您要什么?”水袖有些担心。
孟汝曦看着水袖,问道:“发簪……旭尧给我的发簪,当时我让你埋了,埋在哪里了?”
见孟汝曦要找发簪,又看了看外头的雨,水袖劝道:“小姐,发簪我埋在西园偏廊的围墙下了,我时常会去看,还在呢,明儿一早我就给你挖出来……”
水袖话音一落,孟汝曦便掉头朝西园走去,雨下的很大,斜斜地落在走廊,当孟汝曦倒了偏廊时,身上的衣裳早已湿了大半,却仿佛没有一丝感觉,一头便扎进了大雨之中。
水袖吓了一跳,却不敢大声叫唤,虽说府中的守院已少了许多,但夜晚巡夜的下人还是有的,西园这里偏僻,平日里很少巡到此处,但若她叫的大声些,还是有可能引来人的。只好也随同孟汝曦一道跑入雨中,带着她寻到了那埋发簪的地方。不等水袖找来石头,孟汝曦便已徒手开始挖着泥土。
“小姐,您别用手,这里有石头,木头,都能用的。”水袖心疼地拉着孟汝曦的手,不让她继续。
可孟汝曦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要去刨土,却再次被拦住,只是这一次抓住她的,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小曦……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顿时让孟汝曦愣了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夜色,孟汝曦还能模糊地看清眼前的轮廓,“旭尧……?”
滕旭尧赶忙脱下外衣罩在孟汝曦与水袖的头上,便将她拉进了走廊。走廊里,地上的灯笼让孟汝曦看清了眼前的人,真的是滕旭尧。
“水袖,这是怎么了?”滕旭尧不解地看着一旁的水袖,他这一次是真的要办完了皇上安排的事,要回长安,这才想来看孟汝曦一眼。原本在屋顶等着入夜,却不知不觉睡着了,又让突如其来的暴雨被浇醒了,赶忙随便躲进了一间空屋,这才刚有些昏昏欲睡,却叫外头的响动给弄醒了,这一看,却是孟汝曦与水袖。
水袖抹了抹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哽咽着,“小姐与夫人吵了一架,心里难受……不知怎么的,想把先前埋在那的东西挖出来。”
“什么东西非得在这么个日子来挖?”滕旭尧皱起眉,看了看一旁低头不语的孟汝曦,又问水袖,“真那么重要?那我去挖出来给她好了。”
不等水袖多说,滕旭尧便又跑出了屋外,水袖便只好在屋里翻了翻,幸好这是间客房,还能翻出快被单给孟汝曦披上。
不一会,滕旭尧手中便拿着个盒子跑回了屋,接过水袖递来帕子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盒子,便放在了孟汝曦的面前,“喏,我帮你弄来了,这回该开心了些了吧。”
接过盒子,孟汝曦轻轻地移开那个盖子,取出那只发簪,递到滕旭尧的面前,“替我插上吧。”
滕旭尧一愣,这是他做的发簪。那盒子,也是他做的,只是外头太暗,他也没细看,这才没分辨出竟是他自个儿做的东西。接过孟汝曦手中的发簪,有些呆呆地看着孟汝曦。
“其实我偷偷别了几次,以为你不会有机会见到……”孟汝曦低声说道,“既然来了,就替我插上吧,你说过,要替我别发簪的……”
滕旭尧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将手中的发簪插进孟汝曦的发髻中,忽明忽暗的灯笼照在孟汝曦的脸上,发髻上,他能看见上头那小小的芙蓉石闪着别样的光点。
“好看么?”孟汝曦微微地笑着,却笑得那样酸涩。
“嗯。”滕旭尧点了点头,平日里他可以油嘴滑舌,但当孟汝曦这样认真问着自己时,他只能这样简单而确切地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外,雨稀稀落落地小了,孟汝曦的心竟也意外的平静了。抚了抚头上的发簪,孟汝曦站起身来:“旭尧……”
“我在。”滕旭尧也赶忙站起身,嘴里却不自觉地回了这么一句,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些不恰当。
只是两个字,孟汝曦的脸却顿时红了,想想方才竟然让他给自己别了发簪,不过眨眼间的事,当她回想起来,却觉得脸上烫的吓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淋雨着凉了,撇了眼一旁的水袖,连她都忍不住又了笑意,孟汝曦不需要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滕旭尧只是在一旁看着孟汝曦,抬手抹了抹顺着发丝落在脸上的水滴,眼睁睁地看着孟汝曦慢慢红了脸。嗯,他是粗人,要形容起来,就像被这大日头给晒红了一般。
孟汝曦清了清嗓子:“今日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洛阳了。”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所以才想来偷看你……”说完这话,滕旭尧觉得不恰当,便又换了句:“嗯,想来跟你道别。”
孟汝曦抬起头,眼睛还有些湿漉漉的,却显得格外明亮,“那你,还会来么……”
“应该……不会再来了。”滕旭尧垂下眼帘,低低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是的,他不会再来了,孟汝曦不是要嫁人了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来洛阳?即便来了,他也不可能翻进别人家的屋子,去看别人的老婆。
外面的雨声已没了,却是风紧了,吹得窗纸轻轻作响。孟汝曦打开门后,下过雨的星空,没有一丝阴霾,空气中尽是泥土的清香。
出来屋子,水袖忙取来一块干的绮布替孟汝曦披上,夏夜虽不冷,但孟汝曦才淋了雨,这一不当心便会沾染风寒。至于披好了绮布后,水袖便乖乖地又掉头进了屋,她的伶俐,不需要孟汝曦多说,便自觉地回屋整理起屋子来。
“你不是说过,要我等你?”孟汝曦抬头看着滕旭尧,虽然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但她还是要问。
“你不也拒绝了?”滕旭尧回想起那日的事,孟汝曦的的确确拒绝他了。
孟汝曦垂下眼,低低地说道:“原本,我真的决心留在这了,我必须偿还爹娘的养育之恩,不能再让他们伤心为难……却发现我错了。”
“发生了什么事?”滕旭尧伸出手握住孟汝曦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近,替她挡住一些夜晚的冷风。
“你会想办法的对么。带我离开,但不会伤害我的父母,不会伤害孟家……”孟汝曦的手抖了一下。没错,她想离开,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因为她留下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母亲所希望的,无非是锦衣玉食,如今孟府的衰败正在毁掉母亲希望的生活,父亲在族中的地位,所以她才成了母亲唯一的筹码。
滕旭尧点了点头,“我不能保证马上,可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可以……”
孟汝曦看着滕旭尧,脸色又开始发热,看在滕旭尧的眼中,那红润的面颊犹如一朵蔷薇,含苞待放,他甚至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馨香。
泪水,控制不住地低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孟汝曦紧绷疼痛的心,仿佛被铺上了最好的金疮药般,带走了些许痛感。原来,她还有所依靠,这个曾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的男孩,如今竟能让她这般安心。
滕旭尧轻轻地捧起孟汝曦的脸,替她抹去泪水,低下头,呼吸吹在她的耳边带着热气:“给我时间,等我来接你,这一生,我绝不相负。”
孟汝曦用力地闭上眼,靠在滕旭尧宽阔的肩上,苦涩的泪沾湿了滕旭尧的肩头,她低声地哭着,宣泄着。
不远处的水袖,终于放下心来,扬起了微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