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下,云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静躺在七公子手心的,赫然正是昨天白天自己当在了乔三两当铺的扇袋!
更何况,他刚才清清楚楚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是晚儿,是云蔚姑娘!云蔚!
仿佛回应着她的想法一般,七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喜欢‘晚儿’这个名字,秋水半挽落霞烟,云霭深处栖寒鸦,很适合你。”
云蔚目光飘忽,显然没有听见他的话,事实上她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该不该改名叫做“晚儿”,她在考虑的是如何要回那只扇袋。方才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就后悔作出了这个承诺,那可是她花了许多心血专门为陌溪哥哥做的啊,许许多多未能轻言的情意都缝在那一针一线中了,怎么可以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呢?可是人家帮忙救了自己的性命,要这点酬谢也毫不过分,更何况从乔三两手中赎出这只扇袋,所花的大价钱可想而知,出尔反尔的话不要说难以说出口,单单是想想都会让她觉得羞愧万分。
七公子又仔细端详了扇袋一阵,这才珍重地收到袖中,看得出是十分的喜爱。余光一撇间,他也看出云蔚有些深思不属,然而就算精工心机如他,也猜不到云蔚此时在想的是本应拥有这只扇袋的人,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所以他的语气仍是欢快轻松的。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不管你说云蔚还是其他什么人,都还要在这芳菲夜做十三天的‘晚儿姑娘’,现在才过了一天,还有一十二天呢。”
估摸着云蔚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阳光,他起身打开了窗子,让清新的空气流入室内。此时巳时刚过,秋日的暖阳在河面上反射着散碎浮光,争相跳入眼帘。身下床榻微微一晃,云蔚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在房间之中,而是身处一艘画舫之上。卧室内的布置极为堂皇,雕栏画栋、秀塌珠帘,不似昨天青葭船上那般清雅幽静,却也并不张扬,看得出是精心搭配过的,物件的摆放都在最舒适的位置上,可见其主人生活之考究。
“想下来走走吗?”见云蔚精神还好,七公子轻轻击掌,立即便有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她容颜清丽,举止端庄,年纪虽然并不大,却自有一番沉稳从容的气度,先向七公子行了礼后,这才来到云蔚床边。
“奴婢白苹,伺候姑娘更衣。”她温文地笑笑,递上整整齐齐叠放着的素净新衣给云蔚过目。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云蔚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托盘,连连摆手。七公子正要转身离去,闻言轻笑出声:“你昨夜已经麻烦过她一次了,再麻烦一次有什么打紧?”说完丢下一句“好好伺候”,便跨出了房门。
“多谢你啦。”云蔚不好多说什么,配合着下床来,让白苹为她更衣梳头,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几句。白苹有问必答,眉目淡淡恭谨顺从,半个时辰过去后,云蔚别的没打听出来,只是确定了一点:这姑娘对她家公子真是敬爱有加!
刚刚插上最后一只发簪,子渊便跳进了房中。他看上去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一边问“瑶草”的功效如何,云蔚的眼睛好些了没有,一边又嚷嚷着要云蔚去前厅用饭。
“你问这颗瑶草啊?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送给我家公子的,任是天下何种奇毒,都可以延缓发作之期百日呢!”子渊走在前面领路,回过头来叽叽喳喳地答话,“要说公子对你真的很不错啊,这样名贵的药材都——公子?”
他一转头,赫然看到自家公子站在眼前,连忙讪讪地捂上嘴巴,乖乖退到一边。
“这是芳菲夜的小厮,说有事找你。”
七公子身旁还站着一人,云蔚认得他是自己托付了给茵茵家送药的那个伙计,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药送到了吗?那家女主人的病好些没有?”
“她……”伙计有些嗫嚅,摸了摸头,“她死了……”
“什么?!”
云蔚大吃一惊,踉跄着倒退两步,身后的白苹连忙扶住了她。
“怎么会呢?”云蔚绞着袖口喃喃,“明明昨天还……不是应该吃了药就好的吗……”她拉过那伙计,“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跟你一起去!”
“好了,你冷静一点。”七公子上前将她拉回来,摆摆手示意伙计下船去忙自己的,“莫说现在到处都是眼线你不能下船,就是赶过去了又有何用?我问过伙计,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是——”云蔚被子渊和白苹半扶半拽着推到饭桌前,还频频回头看向伙计下船的方向。她深心里也明白七公子说的对,现在她走到哪里就会将危险的矛头引到哪里,可是两天前还殷勤招待她的船娘,那么朴实热情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呢?她完全无法接受。
“我会找人再核实一下情况,想办法救济一下那对父女。这样好了吧?你可以安心吃饭了吧?”七公子夹起一筷蕨菜放入口中,语气如常,对生死之事似乎毫不介怀。
云蔚无心饮食,端起饭碗随便吃了两口又放下,也没顾得上去看桌上都摆着哪些美馔佳肴。七公子倒是悠然饮酒品菜,时不时还就菜论菜品评一番,何处的湘莲粉糯清香,鮰鱼烧至几分才最为滑嫩,葵花虾饼的虾仁要多大才是最好,在他口中俨然都极有讲究,是半分也马虎不得的。
好容易吃完了饭,这位公子又吩咐点上清香摆上香茗,铺纸研墨抄了小半卷《花间集》,合书搁笔后,还兴致盎然地与子渊下起了双陆。云蔚欲言又止地看着,在一片咕噜噜的掷筛子声中终于咽下满肚子疑惑,转身回房打坐温习“潜息”心法去了,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门。
这之后的几日倒也过得波澜不惊。因为“晚儿姑娘”在中秋月夕会上的表现让她一跃升之为芳菲夜的头牌花魁之一,所以在七公子的安排下,云蔚到芳菲夜前厅中献过两次舞,每次都是宾客如云,欢歌不夜,这些自然不必提。那些混迹于脂粉堆中的富家子弟不喜欢动脑子,都以为这个美人是郑妈妈刻意调教了要在中秋夜一鸣惊人的,再加上芳菲夜上下得了七公子的吩咐,个个口风都很紧,所以并没有什么客人对云蔚的身份产生怀疑,偶尔有觉得奇怪的,也不愿费这个闲工夫去深究。
其余时间,云蔚都是作为七公子选定作陪的姑娘而呆在他的画舫上。经过中秋一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来历成谜的贵公子不好惹,所以倒也没有客人胆大包天敢和他抢“晚儿姑娘”。七公子专门为云蔚辟出了后舱,她一个人住着,每日调养赏景,倒也是闹中取静。偶尔被请到前厅去闲坐喝茶,总能见到胭脂泪、青葭或者别的美人陪在七公子身旁,彼此淡淡一笑罢了,也没什么深交。
渐渐地,云蔚也了解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形势。自从元罡被劫事件让苍彦、谢岷心生嫌隙之后,揽冥宫便撤去了大部分对于自己的监视,但是谢岷却丝毫没有罢休的样子,暗中雇了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在芳菲夜四周徘徊,虽然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要想脱身而不被察觉也并不容易。云蔚屡次想要向七公子告辞离开,但一来担心这些“尾巴”会跟着她去找寒衣巷魏老板的麻烦,二来七公子也丝毫没有让她离去的意思,每每提及都以十三日之期未到为由让她再等。一来二去,云蔚也有些好奇十三日之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便安心住了下来,不再多提离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