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是谢某多心了。”
毕竟是谢家家主,暴怒过后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表情松弛了一些,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云蔚。
“谢某与这位姑娘也算是旧识了,尚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还望行个方便。”
“唉,谢先生看来是不常出入于这种场所啊。”七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息,还耐心地解释着,“风月场中都是讲先来后到的,今夜是我先选了晚儿姑娘作陪,先生若是‘有事’,便只能‘请教’其他姑娘了。不过放心,芳菲夜的姑娘们各个善解人意,她们的‘解答’必然会让先生满意的。”
“噗——哈哈哈!”谢岷还没反应过来,子渊在一侧早已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七公子在他头顶弹了一指,笑骂道:“小孩子不学好,乱听这些做什么?”
“是、是,公子我错了。”子渊揉弄着头顶吐了吐舌头,绕到云蔚身边,“晚儿姑娘,我们先上船等吧,免得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想走吗?只怕没那么容易!”谢岷冷哼一声,决定不再听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胡言乱语,眼见得四下无人,眯起的双眼中杀气一闪,衣衫无风而动。
只要制住了这人,不但可以向云蔚套问针谱武学,对苍彦那边也有了交代。
“谢先生啊,此举真是不智。”七公子首当其冲,散发被杀气激荡的上下翻飞,却丝毫不以为意,摇摇头转身就走,一边还说个不停。“元罡又不是我们三个放的,你就算抓了我们,也一样无法证明你的清白。到时候动静大了,反而暴露了你投诚魔教之事,那对你、对谢家,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他话音未落,谢岷已扣指为爪,向他后颈拿来。云蔚仓促中惊呼一声“小心”,彩线飞针激射而出,速度上却慢了许多,眼看救之不及。
电光火石间,横刺里突然闪出一团黑影,快如鬼魅,带出的一阵劲风激得她倒退三步,银针纷纷落在地上。
等到抬起头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谢岷?只看见不远处的屋顶上两个黑黢黢的影子来回晃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辗转挪移着,好像两团风暴分分合合,从檐角飞到树梢,又涉水落到了乌篷船的顶篷上,渐渐地,离三人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远。
云蔚凝神看了片刻,便觉得头晕眼花,胸口也闷闷地发痛。她耳边模模糊糊听到谢岷一声长啸,眼前昏黑,便失去了知觉。
倒下的瞬间,似乎有一双稳定温暖的手扶住了她,似乎……鼻尖有丝丝缕缕迷迭香的气息……
天旋地转中,一切的感知似乎都已远去,唯有双目间灼灼的刺痛感是那么的分明,好像有千万根针线纵横穿过,将一缕孤魂缝绑在世间。
那疼痛来得如此汹涌,又如此漫长,她想要呼喊,喉咙间却哑哑的发不出一丝声响。隐约中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结成冰,唯有双目炽热难耐,像两团火球在熊熊燃烧。慢慢地,那火球化作一阵火雨,时而像铜驮陌中纷飞的残红,时而又化作了乌月侗男女老少淋漓的鲜血。血光中,有的人越走越远……
“啊!”一声惊叫,她抱着头坐起身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窗外的天光,明亮的阳光打在身上,温暖和煦。云蔚刺痛的双目一时还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她垂下头,捏着被脚重重地喘息着,心中却知道,最难熬的长夜已经过去。
“你醒了?”
一声随意的招呼,有人推门而入,似乎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窗前落下纱帘,皱着眉摇了摇头,“真是不懂照顾人。”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云蔚喘息稍定,又坐起来了一些,抬手拂过额头被冷汗****的头发,只是手指依然颤抖不止,分明暴露着她此时的虚弱。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煮的茶救了你一命。”那人来到她床前,凝神打量着她的脸色,却也不多说,只是递过一个砂质小碗,“喝药吧,这是最后一碗了。”
云蔚定了定神,抬手接过,一闻气味便知道正是自己所泡的那壶茶,她也不多问,举碗一饮而尽。
“这么爽快?”七公子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有些诧异,“女孩子喝药不会这么爽快的吧?不是都要撒娇弄痴一番的?再说,你就不怕我让你喝的是毒药?”
毒药?云蔚闻言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将药碗放在床头小茶几上。
“公子既能不问缘由为我挡下灾祸,还苦心孤诣布局周旋,甚至不惜一夜之间得罪揽冥宫和鹿鸣谢家两大势力,又怎会加害呢?”她的声音很轻,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温润。这个人啊,为自己做了这么许多,却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向来对人戒心很重,轻易不会相信别人,这是在绮凤楼待人接物养成的习惯,也是她的生存之道。可是现在,经过了这一夜的风波,她心里清楚,无论眼前这个人身份如何神秘、言行如何轻薄,所作所为终究都是为了她好的。
“唉,这么说我也算了你的恩人喽?对着恩人说话,总该正眼看上一眼吧?”
不和时宜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云蔚这才顾得上抬起头去打量这位“救命恩人”。面前的贵公子依然是一副闲散随意的样子,用墨玉面具遮起上半边脸,却换了一身绀紫滚银边的细绸衣,腰间系着“流云百福”样式的水苍玉佩,不经意间尽得风流。
“咦?”云蔚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居然清楚了许多,甚至还能看到玉佩上的花纹,不禁有些惊喜,也有些奇怪。
在她抬头的时候,七公子探过身来来认真观察了她的眼睛。“嗯,还算有所恢复。”他轻轻点头,清澈的目光中有了些许欣慰,却还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你真是让我吃惊啊!”面对云蔚探寻的目光,他只是转过脸去拨弄着床边的帐子上的茶色流苏,声音有些压抑,嘴角微微收紧。“一个女子,中了这么深的毒还敢在外面乱跑,嫌命太长吗?”
“……无可奈何罢了。”云蔚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落寞。还能怎么样呢?能跟着陌溪哥哥回到凌波阁,去继续那份三人间的尴尬吗?还是回到绮凤楼,在众姐妹同情的目光中成为一个失明的无用之人吗?更何况,还有无殇最后的托付。
是该出发去寒衣巷的时候了。
打定主意,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用掉了公子如此宝贵的药材,真是过意不去,日后我定当——”
“你不能走。”七公子抬手拦在她身前,“你不是想赖账吧?”
被他一提,云蔚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昨夜曾经答应他,如果能帮助自己摆脱谢岷,就送他一样东西,这个承诺还不曾兑现。她有些惭愧地退回床上,“抱歉,可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谁说没有?它可是价值连城呢!”七公子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神秘地一笑,从背后拿出一物。
“它现在归我了!说好哦,永远都不许要回去,云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