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云蔚便早早起床,梳洗换上统一的弟子服,带了墨竹笛,等在天音殿外的空地上准备做早课。
依旧是风渺渺发放书简巡查秩序,云蔚正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她那刀子般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默诵乐谱,这么一个时辰下来倒也平安无事。早课散后,她跟在队伍最后从一线峡穿过,到昨天见过的那片奇怪的山壁去,学习乐理。
这个时候她已经了解清楚了谷中弟子的情况。像虚玄、风渺渺、水依依她们三个是昭凰夫人的亲传弟子,不必修习大家一起上的这些课程。风水二女已经是人籁阶,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帮教习师父们辅导师弟师妹,至于虚玄,他嫌麻烦一直没有参加过圣音大典,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古人不对牛弹琴,那他也不对鸟吹箫。
至于其他弟子的生活就显得忙碌多了,不但要在回音壁,也就是那片山崖中的岩洞里苦苦修习,还要按照教习师父的分派帮着挑水、做饭、站岗放哨、清扫落叶、打扫岩洞,毕竟单靠大有叔、胖婶儿和秋岚三个人完全无法应付这数百人的日常生活。
当然,还有很多没有通过入门试炼的弟子,他们的处境更是可以称得上悲惨。因为为了隐藏幻音梦域的存在,一般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再随意下山,所以他们只能一辈子呆在山上向着正式弟子的方向努力。不过根据云蔚的观察,这些人也并没有因此而特别的沮丧失落,据虚玄说他们大部分都和他一样,是自幼被收留上山的孤儿,所以对山下生活没什么感情,至于还有些懂事后上山的,那也都是出于自愿,更没什么下山的需求了。
云蔚一直觉得“回音壁”这名字起的古怪,起名的前辈一定是在刻意和晚辈们开玩笑。听上去只是一面墙壁,里面却别有洞天,顺着“之”字形的山腹内小路走上去,走到尽头要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右手边是一个个岩洞,扇扇木门严丝合缝,简直不是“回音”而是“隔音”,任是隔壁练曲子练得如同拉锯,这边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她此时便是身处在其中一个这样山洞内,昨天见到的所谓“窗户”有数丈见方,覆盖了整个一面墙壁。最神奇的是这“窗户”竟是完全透明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从窗边看去便是木桥小河,还有一线峡那刀削般的峭壁。
这个勉强可以被称为“房间”的山洞名叫“清商室”,是五间乐理室之一。靠墙的地方有一排大木架,上面摆放着各种乐理书简,除了最基础的《礼记·乐记》之外,还有《乐论》、《乐律义》、《曲论》、《太音传习》、《学乐录》等等,多是手抄本,字迹或娟秀、或方正、或狂狷,纸质泛黄,隐带墨香。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羽绒毯,云蔚已经知道幻音谷中一切起居仿古,仿佛千年之前穴居的生活一样,所以也不讲究地就地坐了下来,顺手拖过一张长桌,拿了些书来看随便翻翻。由于她是优待入门的,所以有专门配备的教习师父,可谁知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是教习师父,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眼看着将近午时,肚子越来越饿,她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出门往那间最大的岩洞走去。
乐情室,那是教习师父们休息的地方,也是风水二女常常流连之地。
对于今天坐冷板凳的缘由云蔚早就心如明镜一般,她本来没打算惹是生非,可事情到了眼前,更不打算逆来顺受。
咚咚咚,恭谨有礼的敲门声响起,水依依没好气地拉开门,一下子愣住了。
她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皱起了小鼻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回去!”说完便要关门。
“师姐。”云蔚面含客气的浅笑,一只手撑在门上,“我的教习师父一直没有来,怕是走错了屋子,我来问问。”
“不知道不知道!她在哪儿关我什么事?你走开,别打扰我和我师姐演乐!”
她嚷嚷的这会儿,云蔚的目光越过她肩头,已经看到里面半蹲半站着坐着一个盘发的中年女子,那不知所措的神情让她基本断定那就是自己的教习师父,不过面对着水依依,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露,默默垂下眼睫。
“这样吗?那是我冒昧了。”她说着便要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不知道风师伯知不知道……”
水依依关门关到一半,乍听这话神色大变,连忙回头用眼神去找她师姐。
风渺渺这时才从室内缓步走出,倒是面不改色,目光与水依依触了一下,她略微提高了声音:“师妹且慢。”
“哦?风师姐也在啊!”云蔚应声回头,笑语嫣然。
“方才与涤尘师姑聊起十二律的事情,一时忘了时辰,依依她刚来不知道。”
风渺渺说着回头,房内的中年女子立即站起身走来,她侧身让过,“师姑,渺渺就不耽误你了。”
大功告成!这么小小伎俩也敢摆出来,真是没见过世面啊!云蔚心中暗喜,让惊讶的表情在脸上停了一会儿,这才低头行礼。
“云蔚见过涤尘师姑。”
“哦,好……”女子有些尴尬,可偷偷侧目看过去,风渺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水依依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只好自己扶起云蔚,“我们去上课吧,上课吧……”
看着两人走远,水依依有些不服气地一跺脚:“师姐!就这么让她走了?”
“还能怎样?难道等着她用这等小事去问风师伯吗?”
“可是,我就是不服气嘛!师父原来明明最喜欢我……我和师姐的!”
“你急什么?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风渺渺收回目光,纤细白皙的指尖从排箫身上一节节滑过,声音被山腹石壁拖得很长,回响不绝。
“师父很快就会发现,她对这个人加以青眼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