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设台已经过去三天。黎幽堪称色艺双绝、京城剑客纷纷慕名而来、日日将燕归来围得水泄不通。人来的多、其中自然会带些真正的高手、据说连一些江湖上颇有威望的人物都被这位「月姑娘」深深吸引、前来一试了、可就是没一个能拿下「她」的。
这是第四天。
天色刚刚暗下来。燕归来门前笙歌鼎沸、车水马龙。黎幽坐在二楼阁楼上、姿态慵懒。今日长廊上悬挂着代表百花的彩色风铃、在袭人暖香中温存摇晃、绚丽的色彩带着撩人的蛊惑。
嫖客们开始习惯于仰望黎幽而不是上去挑战。见过了黎幽的剑术、有分寸的就知难而退、只这么看着就好；没分寸的还是上去了、宁愿自寻死路。富商李氏的大公子从第一天看到黎幽便这么痴痴地守在楼下、四天没合眼，就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得不到人没关系、能这样近的守望着、已是万分幸福。
黎幽在心里笑他。若是这李公子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肯定不知气成什么样。
正是这时、众人以为这新来的美人成了无人可攀的高岭之花、只得纷纷叹气的时候，人群里极不显眼的一位年轻公子站了起来，缓步向着二层。吴玄一身灰色布衣、长款书生帽子、灰色的细带垂在身后、哪里都是朴素到极点的书生气。
“书生，你想美人想疯了吧、竟敢上这楼梯？”李家公子嘲笑他、以为又一个自寻死路的。
“就是就是、别在那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吴玄一言不发、只管自顾自走着、一步一步。台阶在他脚下似乎变得格外陡峭，书生体质很差，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因为楼梯角度的关系、楼下人只能看见吴玄的背影，无法看到那双深灰色眼睛里令人着魔的神色。
独揽这双眼中极致颜色的只有居高临下的黎幽。
几乎只是看到吴玄双眼的那个刹那、黎幽竟有种被吸进去一般的感觉。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仿佛经历过生死轮回了一般平静无波、极度安宁、好像已经脱离到这个世界之外。那双眼睛说不上太美、不像黎初的眼睛那般明亮干净、也不像自己的这样天生幽魅、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更加让人着迷。
那种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深如海渊一般的灰色压倒性地凌驾于他的世界、一时间黎幽只觉得大脑发懵、几乎难以呼吸了。
“月姑娘、在下是来比试的。”吴玄微微行礼、把黎幽唤回神来。
黎幽微微一笑，递给他一柄剑。
吴玄看着黎幽，句子毫无温度：“我不会剑术。”
黎幽微微皱眉、不懂吴玄的意思：“公子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吴玄第一次轻轻笑了，拽过黎幽长长的衣袖、转身附到他耳边：“虽说剑技我一窍不通、但是李尚书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
黎幽望着吴玄轻轻挑眉，片刻后大步到阁楼最靠外端的地方冲楼下人喊了声：“诸位公子请回吧、我刚刚输给这位大人、就是这位大人的人，还望诸位公子见谅。”
“怎么可能？”李家公子目光时刻不离黎幽的、看着两人明明什么也没比试，不过吴玄一句话就让黎幽认了输、分明是作弊，“明明还没有较量、朗月小姐才没有输！”
“不管有没有比过、我服输就是服输、这便可以了。”黎幽解释一遍、不再理会李公子，拉着吴玄进了内厢的门便把门反锁。这门内平时是公子小姐们行床底之事、享鱼水之欢的去处、隔音效果自是好的不必说。黎幽随便在床上一坐、看着吴玄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
“关于尚书的事，现在请公子说吧。”
吴玄轻轻笑着、在黎幽对面的太师椅坐下。
“七殿下何必那么心急呢？”
吴玄轻晃着摇椅、椅子与地面摩擦起来咯吱咯吱响。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黎幽口吻平静、目光却瞬间一凛。
“殿下找过我阁里的杀手刺杀李尚书、我怎么会不知道殿下名号？”吴玄神色不变、依然很有节奏地晃着他的太师椅。
“只是殿下恐怕不知道在下的底细、在下不如先自我介绍一番。”见黎幽瞬间变得惊异的神色、年轻男子倒毫不介怀、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着，“明里的身份、我是吴家长子吴玄、常年生病闭门不出，因此没有多少人见过我。”
“暗里的身份——”吴玄稍顿了顿，望着黎幽的目光好像看着某种被实验的小动物一般充满兴趣，“我是祈星阁阁主、苏梨若的师傅。今次我专程来找你，也是受她所托。”
“没想到今日见到阁主真身，”黎幽的心理素质也是极好、很快镇静下来、对吴玄淡然一笑，“小王倍感荣幸。”
“虚名一个、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吴玄淡淡答着，“我体弱、平时真心不愿意走动、只是梨若这丫头害我操心、幼弟吴涯又年少轻狂、我放心不下，这才不得不操这一把老骨头到处乱转。”
“七殿下、你我一样、为人操心的命、活着不容易。”
吴玄这么说着、忽地想起一日前大雨。他持伞那么随便晃悠、正看见一对兄妹。哥哥心底柔软、看着路边被水淋得湿透地流浪狗心生怜意、这便挪不动步子。妹妹生性坚强果决、训斥着「林上卿、我们好容易逃出来、不要惹事」，可是当小狗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还是丢了句「随你吧」。最后那男孩子抱起小狗，两人一起在转角消失了。
那时候吴玄忽然觉得一阵内心温暖。
无法不怀念。那些狭长的寂静的幽暗里，一双双温润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只有在这样的怀念里、才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曾经那样温柔地期待过。
可是那不过是曾经。
现在若是换了他和吴涯在雨中、他一定会逼迫自己的幼弟杀掉那只小狗、希望他成为自己设想中完美的冷血之人。吴家水深、像吴涯这样过早显露才华的孩子若是不会无情、便一定早早送命。
“吴公子、我想要的只是扳倒尚书的方法、请你直言——”
“并不是的。”吴玄针锋相对、一双眼睛似乎要将黎幽看穿，“你想要的、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安静的小生活。”
“只是这样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