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幽已经不知道把多少个伸长手想碰他的男人赶出门外了。
他总归还是笑着、一脸十三岁少年不该有的邪魅和风情。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大早起来老鸨路过黎幽的房门、看着嫖客又一次被锁在门外时立刻火冒三丈。她大声叫骂两句、进了黎幽的房间便抓住他狠狠训斥,“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只要我放了那个与你同来的女孩、你就乖乖地去服侍我的金主吗?”
“就那些人、也配叫金主吗?”黎幽口吻轻蔑、一下子戳破老鸨的嘴脸,“别以为你随便找来的男人都能碰到我、若是那样、我也太不值钱了。”
老鸨笑他不知好歹:“你虽是生得好看、年轻干净、可毕竟太过生涩、真正的金主怕是见不得、得一点一点培养起来、之后才能见。”
“培养?”黎幽笑她,“培养什么?”
“琴棋书画、曲姿舞风、你会哪样?”老鸨不信任地说着、心想这姑娘真是狂妄过了头。
“琴棋书画、曲姿舞风。”他对她淡淡一笑,“这些东西寻常姑娘都会、我再做有什么意思?”
“那你倒是说说、要凭什么掏了那些纨绔子弟的心?”
黎幽平平淡淡,声音像水一般缓缓流过:“我会剑术、如何?”
年轻老鸨一笑、腰间闪出一把短剑来掷给他。她一早只是燕归来的姑娘、容貌不算太出众、生活得举步维艰。直至后来她被一名将军看上、被他授了武艺、练就了舞中有剑、剑中影舞的绝活,风韵气质引人追逐、逐渐做到燕归来头牌、之后她又一举取代了老鸨、再不用接客。
她自诩武艺极佳、黎幽既然说了会使剑、那便试试他好了。
“舞来看看?”她试探地问。
黎幽笑着将剑拔出、一起一落之间利落地挽了数朵剑花。接着他极快地轻盈转身、几个招数便见得剑光交错、彷如千万朵闪着光的银莲花一起盛放、耀人双瞳。
老鸨看着他舞着剑纵情笑着、酣畅潇洒的动作快得叫人目不暇接。然而黎幽的剑又不是单有速度、似乎还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宛转柔情、犹如惊鸿一瞥的惊艳。比武绚丽、比舞锐利,直教人看直了眼睛。即使是当年凭着剑舞名动京城的她也不得不感叹、眼前的这个女子,真是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
片刻黎幽停了步子,向老鸨施一礼:“你看我如何、南姬小姐?”
“我算是明白了——像你这样的绝品、一般金主自是都不入你眼。”老鸨半晌才从黎幽的剑舞中惊醒、心中就飞快盘算出一个主意、既是这样的佳人、她必要他名动天下、才能带来最大的利润,“不如今晚开始起我们摆擂、谁能在剑术上赢你、才有权利要你的人、如何?”
黎幽并不知道老鸨的心思、想想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跟着点了点头。
到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不得不问问他的名字。黎幽当然没办法说实名,幸好此时忽地想起黎初有个叫做朗宁的化名、便随口编到:“我叫朗月。”
“我名南姬、本也是从姑娘过来的、懂你们的心。朗月、以后你和其他姑娘一样、叫我南姐姐便好。”她这么说着、又嘱咐黎幽两句、这便走了。
南姬走后、黎幽一直半倚在红柱子发呆。他得先摆些听话姿态、之后行事才能不被怀疑。
是啊。他轻笑了一下。时至今日、依然从没有人看清过他的心。他可是黎幽啊、这种地方那里困得住他。只是每个人都以为他年少可欺、不会有人知道他藏得多深、也不会怀疑他便是。
也不知多少时辰过去、天色逐渐暗沉。廊角灯亮起来、闪闪烁烁像是装满了萤火虫。
小楼被照映得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黎幽站在这半明半昧之间、红色羽织如血。雅客们对他倾心、只一见面便纷纷为他写下诗歌。黎幽只是那样站着、没有刻意的笑容、冷却的双眼里映出踏雪寻梅的浩大天地。
没有人能忍住不看他、可是看他了便会着迷、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眼睛太美、绵长温溺的目光带着冬季的凛冽和夏季的辛辣、仿如一场温暖又漫长的旅途。
他们为他发疯。
黎幽却没有兴趣看他们、只是自顾思考着。他似乎一直没明白过自己。他究竟是那个只要提到三哥就会变得无比孩子气的小少爷、还是玩弄阴谋权势时刻算计的七王爷。
和苏梨若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窑子、什么是窑子呢?」
「那是个宝地」
「我哥哥说了、只有女人才能去」
这等瞎话也能哄住祈星阁主的徒弟——那个女孩子…好像叫苏梨若来着…——真是好愚蠢好单纯。
黎幽十三岁。
十三岁、十三岁时他攻于心计。
黎幽渴望权利、祈星阁作为独立于皇家的强大势力、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祈星阁主只收七名直属弟子、苏梨若作为这些直属弟子中唯一一个不行杀戮的、早早就引起了黎幽的兴趣。
没错、他一早就知道她要来晴岚闯荡、于是叫人画过她的画像将她记在心里。黎幽需要她的才华、早早计划了想把她收入麾下,只是他没想过梨若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还没等计划实施、就阴差阳错地进了他幽王府。
但这也无所谓、他黎幽最擅长逢场作戏,这么一点突发状况轻轻松松就能应对好。
刚刚舍命救苏梨若也不过是作戏的一部分、为了让她欠他,日后需得连本带利还清的。
如此而已。
他知道、他恨自己过早的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黎幽好看的地方只有那张脸。
整个心、早就烂透了。
他扮成女子混进这妓院来、只是为了揪出这店面的幕后人、当今尚书李聆。他就是落得个身败名裂而死、也要将李聆这家伙千刀万剐。
因为那个时候他看到了。
两年前上元灯节、他去神社敬香。隔着一条细细的门缝,女人白皙的手指接过男人递来的茶盏,饮下之后中毒身亡。她死时的表情永远刻在黎幽的记忆里、日日害他从深梦中醒来。
那女人、正是黎初的母妃霜华。
而那男人、正是李聆。
他躲进阴影里、看着台下人群轻笑、不知道自己的双手会变成何等肮脏的颜色。
可是那都是无所谓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守住黎初。
也是因此、自己变成什么样子、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全都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楼下叫嚣声沸反盈天。各种黄色段子和下流玩笑。一个一个只是看着脸和身体来的、恶心得很。大批嫖客催促着抢擂开始、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想要上他。
南姬笑意盈盈地招呼客人,路过某张桌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叹息。
在这片喧闹里显得怪异而突兀。
“敢问这位公子、为何叹气?”
“我叹这些蠢人、竟然敢挑战楼上那位姑娘。”年轻公子不想多言、直接喊了小童转身离开。
老鸨还没回过神来、年轻公子已经走远了。
“喂、刚刚那公子是什么人物?”南姬忙喊来陪侍年轻公子的歌姬。
“刚刚那位?”
“是了。”
“那是吴府大公子、吴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