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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所多玛记(1)

全篇

卡迭颂站在云端,它的羽翼饱满而洁白,体格健壮而匀称,除了缺乏两性象征以外,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在它的身旁,是亿万名天使同伴。他们簇拥在一起,彼此相隔半个手肘站成一条笔直的线,长度足可以从大地横亘到天堂。这天军的阵势是如此煊赫庞大,以至于他们一齐扇动翅膀时,带动的气流足可以在半空形成飓风。寥廓空灵的圣咏从这亿万天使口中流泻而出,透过云层传到下界,合声没有迟滞,没有差异,仿佛是同一副声带震动了千万亿次。

此时的天使还不具备灵智,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用圣歌持续不断地赞美万能的主,以及等待主的召唤。

此时万能的主正站在一座黄褐色的高山之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地。山下的平原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城,它的城墙宽大厚实,围成一个五边形,有如镶嵌在青绿平原上的一枚金纽扣。

“亚伯拉罕,这里就是所多玛城?”上帝问道。站在一旁的亚伯拉罕谦卑地点了点头,上帝是无所不知的,向他发问只是一个开场。

“这座城市的罪恶程度,即使连我都感觉到惊讶。我当初创造这个物种的时候,可没想到他们除了偷苹果以外还能搞出这么多犯罪的花样儿来。”上帝冷笑道,“撒旦真该把这里设成模范区。”

“那里确实是罪恶之都,可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被魔鬼浸染——据我所知,在那个城里还是有一些义人存在的。”亚伯拉罕回答道,同时悄悄抚平亚麻布袍上的褶皱。

他了解所多玛的历史,知道这座城市的兴建是多么的不易。自从亚当和夏娃从伊甸园被放逐之后,人类已经吃了太多苦头,亚伯拉罕不希望所多玛只因为一时堕落而招致毁灭,那将是全体人类的损失。

人性与神性的不同思维方式,决定了耶和华与亚伯拉罕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你不希望所多玛毁灭?”上帝威严地皱了皱眉头,朝着山下的城市望去。这座城市的确很宏伟,可只消动动念头,就会有天火降临把一切都焚成灰烬。

亚伯拉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万能而慈悲的主啊,倘若这城里有一百个义人存在,您还会毁掉这座城么?”

上帝明白亚伯拉罕悲天悯人的心思,他沉思了片刻,回答说:“宽恕并非我的本意,但若是有一百个义人存在,我也不毁灭那城。”

“那么有五十个义人,您还会毁掉这座城么?”

“是的,因为那五十个义人,我也不毁灭那城。”

亚伯拉罕还要继续发问,上帝用手势制止他,然后用缭绕着火焰的食指向天空高高举起,说:“卡迭颂,吉拉扬。”

圣灵的光辉瞬间充塞了那两位被叫到名字的天使身体里。他们脱离了天上的队列,拍动着翅膀降落在山顶。他们的眼神从茫然变得睿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从这一刻才刚刚诞生。

两位天使恭敬地半跪在地上。吉拉扬在左,靠近燔祭的祭坛,卡迭颂在右侧,恰好位于上帝与亚伯拉罕之间。不过卡迭颂没注意到亚伯拉罕的存在,天使眼中只有天主,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你们去所多玛,去看看还有多少义人留存。”上帝下达了命令。

吉拉扬和卡拉颂把手放在胸前,表示已经明白上帝的意旨。这时候,亚伯拉罕握紧了布袍的下摆,也跪倒在地,老人在低声呢喃,其实他刚才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哪怕所多玛城里只有一个义人,希望您也不要毁灭那城……”

这句话恰好传入了卡迭颂的耳朵里,天使丝毫不为所动,连一片最轻的羽毛都没有颤动。可是卡迭颂不知道,在他圣洁的体质里,已经悄然钻入了一丝来自亚伯拉罕的思绪。这是属于人类的思绪,浑浊而粗粝,远不及圣灵降临时来的那么纯净,但却有些蠢蠢欲动的活力,就像一枚种子埋藏在土壤之下,等待着发芽的时机。

上帝交代完事情以后,在山顶消失了。亚伯拉罕从祭坛上取下半焦的羔羊,洒上盐粒与香料,敬献给两位天使。两位天使面面相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我的庄园里有一百只羊。”亚伯拉罕缓缓说道,“有一天夜晚,回来却只有九十九只,有一只走迷了路。我该怎么办呢?”卡迭颂开口答道:“你岂不放下这九十九只,去找那失去的羊?”

“诚如君言,这正是我所做的。这只迷途的羔羊后来被寻见了,作为祭品献给了天上的主。”亚伯拉罕说完这些,把羔羊肉留给他们,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下山去。只剩下两个天使凝望着远处的所多玛城。

吉拉扬说我们走吧,卡迭颂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刚才亚伯拉罕的故事让他有些迷惑。毫无疑问,这个寓言代表了上帝对每一个人的慈爱,可亚伯拉罕又特意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于什么用意?吉拉扬又催促了一遍,卡迭颂决定不再去想这些,集中精力完成主的嘱托。

两位天使在落日前抵达了所多玛城。这座城市金碧辉煌,城内高楼鳞次栉比,闪耀的霓虹灯绚丽无匹,隔着很远就能听见音乐与欢呼,悬浮在半空的喧嚣声潮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化身成两位相貌普通的男子,穿过城市大门,一股污浊的空气扑鼻而来,两个人同时皱了皱眉头。这是一种混杂了酒精、精液、毒品与橡胶燃烧散发出的古怪味道,天使对这个特别敏感。

城里的街道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废报纸、垃圾与避孕套。街头大楼上的液晶屏幕上放着电视广告,男男女女围着金色牛犊顶礼膜拜;一群穿得花里胡哨的秃头年轻人在大巴车顶纵情狂欢,把香槟与葡萄酒喷洒得到处都是;一具尸体横卧在下水道口,已经没了脑袋,暗红色的血液泊泊地从脖子断口流进沟渠;在一条小巷子里,几个彪形大汉正对一名弱女子施暴,女子发出阵阵呼救,可过路的人包括警察却置若罔闻。

卡迭颂想出手相助,可他却被吉拉扬拦住了。

“地狱里已经给他们留好了位置。”吉拉扬冷冷地说。卡迭颂只好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天使与天使之间没有分别,他们的想法应该保持一致才对。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去,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个小孩子走到他们面前,仰起脸来问道:“两位先生,你们是外乡人吗?”吉拉扬点了点头。小孩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会来所多玛这种地方,这里太危险了。”

卡迭颂好奇地端详着他,小孩子的脸很讨人喜欢,一头卷曲的金发,像是天堂里的小天使,自称叫安德。卡迭颂把手伸进口袋,变出一支棒棒糖递给安德。吉拉扬问哪里可以安全地过夜,安德舔着棒棒糖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他知道有家旅店设施很好,而且靠近警察局,很安全——他可以当向导,要收一点小费。“我妈妈常年病重在家,需要钱。”安德说。

对于这一善行,两位天使都没什么异议。卡迭颂还拍了拍安德的小脑袋瓜,说你这样的义行,我们会给你比钱更高尚的褒奖。于是他们跟随小孩子一路穿行巷道与街区,目睹了无数混乱的场景,甚至差点撞进了两个黑帮火并的现场。安德说这在所多玛非常普遍,大家都见怪不怪。

这个街区比刚才的区域更破落,整体色调呈灰暗,虽然到处都是广告招牌,可有遮掩不住的颓唐气息丝丝缕缕地传出来。他们每走上十几步,就会有妓女甚至男妓从四面八方的窗户与巷子里探出头来,冲潜在客户招手。安德在宛如迷宫的招牌之间七拐八绕,最后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画满涂鸦的酒吧。

这间酒吧的名字叫“骷髅地”,屋子里到处都用铁钩子挂着人类的肢体与骸骨,能看得出的都是真货,因为有几条晃晃荡荡胳膊还往下滴着黏稠的液体。客人们就坐在人皮沙发上,用玻璃杯接着这些滴落的东西开怀畅饮。

两位天使一进去,就被一群不怀好意的酒客围住了。这些人打量卡迭颂和吉拉扬的眼神,就像是刚刚孵化出的蝗虫在盯着茂盛的庄稼。

“我听说这里可以住店。”吉拉扬不动声色地问道。酒客们发出哄笑,似乎觉得这问题很愚蠢。这时候酒吧老板离开吧台,朝他们走过来。酒吧老板是个穿着白T恤的大胖子,脸上刺着地狱的刺青,T恤上沾着一大团红色污渍,不知是红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欢迎来到所多玛。”他咧开嘴笑起来。安德走到酒吧老板跟前,伸出手:“两个人,四个银币。”酒吧老板掏出四枚银币丢给他,让他快滚。安德收到钱,冲卡迭颂挥了挥手:“再见了,外乡人,多谢你的棒棒糖。”然后就消失了。

即使心底纯洁的卡迭颂和吉拉扬,现在也明白自己被骗了。卡迭颂有些恼怒,他本来已经打算把安德列入到所多玛的义人名单里。

几个彪形大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两位外乡人身后,封住他们的去路。酒吧老板舔了舔舌头,露出贪婪的光芒:“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这间酒吧的装饰物;二是成为这间酒吧的食物。”

“我们可以给你身上所有的钱。”吉拉扬做最后一次努力。酒吧老板哈哈大笑:“那些本来就已经是我的了。”他色迷迷地看了看天使优美的体形,又开口道:“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但我不确定你们是否喜欢。”

“你就不怕警察来追查吗?最近的警局就在旁边。”

仿佛要嘲笑卡迭颂似的,四周围上来的酒客纷纷拿出帽子戴在头上。这些帽子前侧带着方正帽檐,上面还画着所多玛城的警徽。“先生,听说你要报警?全警局的人如今都在这里呢,请你告诉我案发时的详细情形。”其中一名酒客一本正经地掏出记事本。他用圆珠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女性阴部,扯下那一页来,丢到吉拉扬脸上。这在酒吧里引发了一场大笑,就连酒吧老板都乐的浑身肥肉直颤。

卡迭颂和吉拉扬惊讶地对视了片刻,他们对所多玛的堕落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酒吧老板笑够了,抽出一把剔骨刀扎在吧台上,示意下面的人动手。

卡迭颂与吉拉扬是圣洁的天使,但不代表会逆来顺受。以他们的真实实力,干掉这一屋子堕落者连一分钟都不用。吉拉扬的双手开始有火焰涌出来,他对打击邪恶从来不会手软。

就在所有人都打算动手的时候,酒吧外传来一声扩音器传来的大吼:“罪人们,你们改悔吧!”随即轰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哗啦一声酒吧的大玻璃窗被撞得粉碎,一辆银白摩托肆无忌惮地在飞舞的玻璃碎片中跃入酒吧。

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身穿天蓝色紧身衣的男子,背后还披着同样颜色的披风。他的胸口画着大大的一个醒目六芒星,脸却被一副墨镜挡住。

“光芒侠会帮助你们的!”男子大叫一声,从手里丢出两枚手雷。手雷滚落在地,突然之间绽放出极其耀眼的光芒,刺瞎了整个酒吧的人的眼睛,警察和酒客们惨叫着捂住双眼倒下去。

卡迭颂与吉拉扬生来就是光的体质,这些刺激对他们一点都不难受。在白光中,他们看到自称光芒侠的男子拽住他们的胳膊,拖上摩托,然后迅速发动引擎从酒吧的大门撞了出去。

摩托很大,载上三个人速度依然不减,两位天使没有反抗,任由这个“光芒侠”带着冲出街区。摩托在路上奔驰了好一阵,最后停到了一处大桥底下。

“这里应该比较安全了。”

男子摘下墨镜,卸下披风,把自己一身行头都摘下来。天使们才注意到他其实是个普通人,相貌平凡,眉头因为皱的太多而留下三条深深的沟壑,显得无时无刻不在焦虑之中。这人身材其实很瘦弱,那件紧身衣里衬的都是海绵。

“那间酒吧里都是一群变态,专门把外地游客拐骗过去杀掉。还好我无意中看到你们走进去,不然你们现在已经被剥掉皮挂墙上了。”男子一边说,一边点起一支烟,双目沧桑地望着大桥底部那黑压压的一片乌巢,“这可不是个适合旅游的城市——当然,也不适合做其他任何事情,除了犯罪。”他补充道。

此时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被地平线吞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所多玛的灯红酒绿显得空泛而疯狂,如同魔鬼主办的狂欢盛宴。

“你是谁?”吉拉扬皱着眉头问。这个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可他散发的气息不怎么招人喜欢。男人搔了搔头发,:“既然你们是外乡人,说给你们听也无妨。我的名字,叫做罗得,是所多玛的居民。不过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这个光芒侠。”他指了指那个大卫六芒星。

卡迭颂问罗得为何有双重身份。罗得苦笑着抬起头:“我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是如何计划的,但在我看来,所多玛这座城市已经病了,病入膏肓。罪恶到处横行,正义无从伸张,在这里居住的人,要么随着黑暗一齐沉沦,要么就被黑暗吞噬,他们别无选择。”

“是的,这里的人,已经离开天主太远了。”卡迭颂想起了安德,多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已经娴熟地搞起了人口买卖。卡迭颂对罗得的感觉,比吉拉扬要好一些,亚伯拉罕种在他内心深处那一丝人类的情绪,让他略微明白罗得的心境是怎样的。

“上帝?在所多玛这个地方,最好少提这个词。”罗得半是讽刺地撇了撇嘴,“所多玛已经放弃了信仰,正如上帝已经放弃了所多玛一样。”

吉拉扬眉毛一扬,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厌恶罗得了,这家伙是一个不够虔诚的渎神者,他竟然质疑上帝的安排。在天使眼里,这比奸淫掳掠的罪孽还要大上几分。

罗得重新把墨镜戴上:“上帝可以放弃这里,可我不能。我之所以创造了光芒侠这个超级英雄,就是希望能为这罪恶之都增添一点光亮,让人们能够有一丝希望去希冀,为他们打开一扇窗。上帝不肯做这件事的话,那么就由我来实行。”说完他把烟蒂丢在地上碾了几下,长长吐出一团烟雾,紧锁的眉头没有舒展。

卡迭颂与吉拉扬的神色为之一动。这可真有些讽刺,连上帝都懒得拯救所多玛而试图直接毁灭它,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凡人妄图拯救它。

“我不分昼夜地穿着这身行头在城市里巡逻,尽我最大的所能去帮助每一个遇到困难的人。他们之中有流氓、有骗子,还有妓女与吸毒者,可这些都是所多玛的一分子。即使这城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坚持下去,我得让每一个人知道,只要他们的灵魂希望得救,那么始终会有那么一丝光明照临。”

现在卡迭颂知道罗得的一脸沧桑究竟从何而来了,这是何等沉重的压力。他就像是一只试图把大船拽离泥沼的蚊虫,为了所多玛而与所多玛对抗。

“只要有一点希望存在,所多玛就不会彻底堕落,这就是我的工作。”罗得说完,把摩托推动起来,重新跨上去,“不过你们这些外乡人是理解不了的,还是赶快离开吧。”

罗得风驰电掣般地离去了,大桥下只剩下两位天使。

“你觉得……”卡迭颂迟疑地先开口,“罗得是一位义人么?”

吉拉扬冷冷地回答:“不是!他的罪孽,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可能还要更重一些。”他说的没错,罗得对上帝怀有不满情绪,这实在是最不可原谅的。卡迭颂叹息了一声,没继续争辩,人类的情绪让他多愁善感起来。

“自从到了所多玛,你变的可有些奇怪。”吉拉扬看了一眼卡迭颂,“你可要注意,别被这城市污染了。要知道,即使是被最轻微的罪恶玷污,天国也会拒绝我们的回归。”

“我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两个人以不同形象走访了所多玛的大街小巷,得出来的结论触目惊心。他们非但没有碰到一个义人,甚至没碰到一个稍微有点道德感的人。到处都充斥着欺诈与暴力,人们尔虞我诈,为了蝇头小利可以出卖自己的亲人。

整整过去七天,比上帝创造这个世界还多一天,两位天使的义人名单上仍旧空空如也。

“我觉得别说五十个,这城里就连一个义人都找不出来。”吉拉扬断然下了结论。这一个星期里,他先后六次被迫出手,杀死了——吉拉扬称之为制裁——七名所多玛市民,每一个都恶贯满盈。

“可是我们并没有接触到每一个人,不是么?”卡迭颂持保留意见,他想起了亚伯拉罕,那个苍老而孤独的背影,即使在上帝面前都执拗地维护着人类。

“荒芜的沙漠里,是无法生长出鲜花的。我们不必翻检每一粒沙粒来证明这个结论。”

“但上帝派遣我们来寻找五十名义人,正说明他仍旧对所多玛心存宽恕。我们又怎能不顾念天主的意念而偷懒呢?”

既然卡迭颂抬出了上帝的名义,吉拉扬也便不好再说什么。

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义人其实很简单:天使的体质无比纯净,他们会与心灵同样纯净的人类产生共振,越接近义人,天使的共振就越强烈。这种探测方式很模糊,只能在非常接近目标的时候才能奏效。于是两位天使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这样效率会高一些。

反正他们本身的能力十分强大,即便落单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约定在第二个七天之后,在大桥下碰头。

在分手之前,吉拉扬忽然神色凝重地说:“喂,卡迭颂,你最近皱眉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卡迭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么?”

“越来越像人类了。”吉拉扬想了一下,又更正道:“准确地说,越来越像某一个人类。”

卡迭颂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他是所多玛城里最后的一股正义力量,可过去七天里却从来没看到光芒侠的出现。

卡迭颂一个人朝着所多玛的中心地带而去,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罪恶的地方,同时也最容易产生奇迹。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卡迭颂已经逐渐领悟到了一点关于人类的东西,他们的性格包含着各种极端,互相既排斥又可以转化——不知道是上帝创造这个物种时已经赋予了这么复杂的情感,还是他们吃了善恶果的后遗症。

与下城区的腐朽堕落相比,所多玛中心区至少在表面上显得很正常。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行人个个衣冠楚楚。可是卡迭颂知道,在这背后的堕落状况更加触目惊心,从这些人群里寻找出符合天堂期望的义人,可实在不容易。

卡迭颂在城中行走,目睹了无数起暴行与丑陋之事。他听从了吉拉扬的叮嘱没有出手阻拦,而是无声地离开,把裁决的工作留给上帝自己。可每一次走开都让他的天使之心沉重一分。

压力值很快达到了一个巅峰。卡迭颂看到在一处高尚社区里,一个律师把一位孕妇推倒在地,狠狠地踹她小腹——那是他的前任女秘书和前任情人,一个试图索要抚养费与名分的“贪婪”女人。

女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已经有鲜血从双腿间流了出来。男人疯狂地踢打着,仿佛要把她肚子里的胎儿彻底毁掉。卡迭颂无法容忍这种残酷的事情,他的人类情绪冲破了天使的矜持,有火焰从掌心升起。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从旁边的诊所里冲出来,用一把柳叶刀横在律师的脖子,严厉地要求他立刻滚开。律师灰溜溜地逃走了,医生把女人从地上扶起来,搀进诊所。

同一时刻,卡迭颂的身体发生了莫名的振动。他意识到,一个义人就在附近。他有些惊喜,寻找了这么久,终于有结果出来了。卡迭颂这时已经放弃了凑足五十个义人的指标,只要找出一个人就可以。他想到的是亚伯拉罕的那一句话:

哪怕所多玛城里只有一个义人,希望您也不要毁灭那城。只要有一个义人存在,所多玛就还有希望。

卡迭颂欣喜地如此想着。他没意识到,这里只有前半句是亚伯拉罕说的,后半句却与罗得的看法不谋而合。看来,那个古怪的光明侠让亚伯拉罕深埋在天使体内的种子悄然发芽,潜移默化之间修正了天使本来的目的。

卡迭颂把身形隐藏起来,进入诊所。这位医生有着一张不算英俊却很端方的面孔,笑起来有让人安心的魅力。他看到这位热心的医生把女人放平在手术台上,用相当专业的手法为她处理伤口,还不时俯在女人耳边念叨着什么。很快女人从惊恐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表情变得平静,呼吸也匀称起来。医生给女人注射了一管药剂,让她沉沉睡,然后摘下口罩一屁股靠在手术室椅子上,疲惫不堪,片刻之间就打起呼噜来。

卡迭颂注意到,这所诊所的装潢与其他所多玛建筑截然不同,墙壁被刷成浅浅的天蓝色,窗明几净,有一种明亮的感觉,墙壁上贴着一些稚嫩的儿童画,在门前甚至还种植着几簇淡黄色的雏菊。

“慈悲、正直、而且心底纯净。这可真是一位义人。”卡迭颂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身体的振动越发强烈,说明已经很接近目标。

正在他打算现身的时候,医生睁开了眼睛。他抬腕看了看时间,重新走到女人身旁,探了探她的脉搏。麻醉药的效力刚刚消退,女人也恢复了清醒,她对医生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孩子呢?”

医生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要着急,宝贝儿,接下来让我们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你马上就能见到他。”医生的声音非常平和,表情也温柔可亲,可手中的柳叶刀却毫不留情地切入女人的肚皮,让她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

“我拯救了你的性命,所以你现在是我的。”医生的眼神放出兴奋的光亮,“孕妇的活体解剖是一个重要课题,你是我重要的研究素材,应该为自己在医学上做出的贡献而感到光荣。”

女人没有听到这些话,她在拼命挣扎叫喊。于是医生又为她注射了让喉咙失灵和肌肉松弛的药剂,但刻意让她的意识依然保持清醒。

“全身麻醉是不行的,因为我必须要观察在强烈刺激下产妇的自然反应。”医生谆谆教导道,像是一个热心的教授。然后他用手术刀割开了孕妇圆滚滚的肚皮,顿时血流如注,她瞪大了双目,无数血丝从眼角浮现。这种极度扭曲的痛苦表情,让医生兴奋不已,卡迭颂甚至能看到他的裆部开始勃起。

即使是撒旦亲自动手,也不会比这更邪恶了吧,卡迭颂心想,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此时医生已经剖开了子宫,试图取出胎儿——这个场面太过血腥了,善良的天使忍不住要出手阻止。可他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这位医生是如此变态的话,为何他却感应到了义人的存在呢?

还未等到他做出最后的决定,诊所的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全身披挂的“光明侠”罗得出现在门口。他看到这一幕血腥画面,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枪,对准了那个医生连续开了四枪。医生仍旧陶醉在杀戮的快感中,猝不及防,胸膛被洞穿了三次,还有一次直接射中头部,一声不吭地躺倒在地。

罗得没有在尸体上停留一秒钟,快步走到女人面前,沉声说道:“我是光明侠,你已经安全了。”女人喉咙发出濒死的荷荷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罗得叹息了一声,向她的太阳穴开了一枪,然后默默地合上她的眼睑。

罗得做完这一切,把枪放回腰间,忽然发现女人血淋淋的腹部忽然蠕动了一下,在一堆流出的肚肠内脏之间似乎有什么活的东西。罗得小心翼翼地俯身扒开血污,发现在里面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胎儿。胎儿已经奄奄一息,只是凭着本能在踢动四肢。

罗得有些手足无措,这个胎儿和它的母亲一样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可即使是罗得也没办法向一个胎儿开枪。

站在一旁的卡迭颂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胎儿才是真正的义人。它还未曾接触这污秽的世界,内心清白无瑕,纯净无比——而且因为它理论上甚至还未曾降生,因此连人类的原罪都没有。这是一位前所未有的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天使还要纯净。

胎儿在罗得的双手里挣扎了一下,终于断了气,满是褶皱的面孔连一声哭泣都没发出来过。这位所多玛有史以来最高尚最纯净——同时也是唯一的一位义人,仅仅只生存了一分钟不到便去世了。它的死亡对于所多玛城和一直寻找义人的卡迭颂来说,充满了讽刺意味。

一名病人推开诊所的大门,看到罗得手里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一个肚皮被剖开的女人躺在旁边手术台上,脑袋爆裂的医生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跑了出去。罗得用光明侠的披风把婴儿的尸体包起来,纯净的血把披风染出一片殷红。

他的眼神变得哀伤,他发誓要给所多玛的市民带来希望的光芒,可这束光毕竟太微弱了,几乎每一次行侠仗义,他都不得不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这种心理创伤一次又一次地噬咬着罗得的精神,几乎要让他发疯。透明的卡迭颂同情地看着这位孤身斗士,他试图把所多玛城拽出泥潭,却反被这城扯着一起沉沦下去。

罗得把婴儿抱在怀里,走出诊所,打算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埋葬这所多玛唯一的义人。可当他走出大门的时候,刚才那个目击病人带着无数警察与记者赶了回来。

“就是他!是他杀害了医生!还残忍地剖腹取婴,献给撒旦当活祭!”目击病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在一瞬间,罗得面前闪起了无数的闪光灯,然后无数话筒伸了过来。

“请问你为什么要杀害医生?”

“剖开孕妇是你的爱好还是需要?”

“死婴对召唤撒旦有用吗?我听说用活的会更好。”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罗得愤怒地大喊道:“不是我!是那个禽兽医生杀害了那位母亲!”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怀里用披风包裹的婴儿尸体,都为能抢到如此爆炸性的新闻而兴奋不已。

一个牛高马大的警察把记者们推开,走向罗得:“你现在涉嫌谋杀,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罗得拨开警察伸过来的大手:“滚开,你们所多玛警局是什么德性,我知道的很清楚!”警察狞笑道:“你等下就会知道的更加清楚,光明侠先生。”他使了个眼色,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一拥而上,罗得试图抵抗,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超级英雄,敌不过橡胶棍与皮靴,很快被按倒在地。

那位已死的义人婴儿从罗得怀里滚落到马路上,被无数只脚踢来踢去,幼小的肢体在地面滚出一道道血迹。记者和警察没人在乎它的生死,每个人都急着要抢到“光明侠”被捕的瞬间。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罗得的身体逐渐变得像海蜇一样透明,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罗得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座大桥之下。他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曾经在这座桥下与两个外乡人有过短暂的交谈。现在其中一个外乡人正在旁边注视着他,面孔忧郁而圣洁。

“是你救了我?”

“是我没错,可是说到救你……”卡迭颂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把一台电视机和几张报纸丢给他。

整个所多玛城的媒体都已经疯狂了,“正义英雄猎奇杀人”,这是一个绝佳的新闻题材。那个自诩正义的光明侠在今天下午袭击了一家诊所,杀死了人人称赞的优秀医生、无辜的孕妇,甚至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婴儿。报纸、电视和广播不停地喋喋不休,从各个角度分析这起惨案的深层次动机。

“罗得得救了,可是光明侠没有。”卡迭颂说,“你苦心为他们营造的那一丝光明,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罗得扔开报纸,平静地说:“这些事我早就预料到了。所多玛有一些人——也许是绝大多数人一直视我如眼中钉,他们很乐于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即便如此,你仍旧坚持自己的做法么?要知道,他们改变的可能性比整个大地被洪水覆盖还要低。”卡迭颂对这个人类很有好感,不忍心看着他跟着城市一齐沉沦。

“毫无疑问,我早已有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心理准备,这点挫折不算什么。想要在黑暗中开创光明,注定是要先沉浸在黑暗之中。”

罗得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被警察捏伤的手腕,好奇地望向卡迭颂:“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把我从重重包围中救出来?”卡迭颂举起手指向天:“我遵从至高无上的主的意志,前来拯救这座城市的义人。”他的指尖有风雷隐然响起。

他这句话并不是完全准确,至少上帝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至少他希望拯救罗得。

罗得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卡迭颂有些恼羞成怒。罗得笑够了,擦擦眼泪,伸出手来:“既然你能变出电视与报纸,应该能也变出雪茄与打火机吧?”卡迭颂满足了他的心愿,一挥手,把这两样东西凭空变出来。

罗得叼过雪茄点燃,深深吸了几口:“雪茄不错,看来上帝他老人家并没忘记所多玛啊。”他的口气轻佻,还带了几丝嘲讽。“注意你的语气!主的行事是神秘不可捉摸的。”卡迭颂训斥道。罗得耸耸肩:“既然不可捉摸,那就不能指望,还是得靠自己。”

卡迭颂正要开口呵斥他的亵神行为,罗得把另外一支雪茄递过去:“你也来一根儿?”卡迭颂犹豫了一下,天使从不吸烟,不过他不忍心让罗得继续失望,于是便接了过去,学着人类的手法点起火来。

一个天使和一个人类就这么在大桥下吞云吐雾,就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这座大桥还是在所多玛堕落之前修建的,宏伟庄严的造型宛如神庙祭坛。大桥旁的都市灰暗而阴森,天空却是湛蓝一片,有数只鹰隼与白鸽展翅翱翔,把天空与都市切割成两个不同质地的色块。

“你怎么会要做光明侠?”卡迭颂忽然开口。

罗得眯起眼睛,无限深意地吐出一个烟圈:“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告诉我你是谁。”卡迭颂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罗得的故事很短很简单。他生在所多玛,是个优秀的记者,目睹了这个城市从一步步沉沦下去的全过程。他最初的武器是自己的笔和相机,和一群有正义感的主编和记者伙伴一齐勇敢地向所多玛的阴暗面发起挑战。他们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把无数犯罪分子送入监狱。

但堕落像癌症一样悄然扩散,在漫长的斗争中,伙伴们要么牺牲,要么退缩,还有的人陷入沉沦。当黑暗彻底控制所多玛的时候,罗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与亲人。

“我的爱人——她是另外一名记者——被黑暗势力丢入搅拌的水泥中,活生生地封在这座城市的某一栋建筑里。我赶到的时候,他的半截身子已经凝固在混凝柱中,只来得及向我说出最后一句话:罗得,我们曾经是火炬,现在你是蜡烛。”

“我想我能明白他的意思。”卡迭颂平静地插嘴道,“这光亮是海面的灯塔,是旷野燃起的篝火,是所多玛人向主的呼喊。凭籍着这光亮,主才能在风暴中找到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也许吧……但我不这么认为。在这个全面沉沦的都市,呼救没有意义,靠上帝不如靠自己。所以我选择了枪。我不要做蜡烛,我要做的是燎原的火星。不是照亮这个都市,而是把它彻底焚烧,所以我变成了光明侠。”罗得拿开口中的雪茄,把它在砂地上狠狠碾灭。

“一个革命者。”卡迭颂毫不留情地评价。

“总好过那个对罪恶置若罔闻的上帝。”罗得进行了反击。“他遗弃了这座城市,我别无选择。”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呢?究竟是魔法师?圣徒?”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来这里做什么。”卡迭颂说。一阵微风吹过,罗得瞳孔陡然放大,在他面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外乡人现出了天使的本尊。洁白的羽翼在半空拍打,素净的长袍白得耀眼,就连声音也如同接了十二个大功放一样震撼。

“所多玛的罗得,你接下来要听到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堕落的所多玛城即将被毁灭,无人可以阻止。”卡迭颂高高在上,他现在代表的是整个天国。

罗得眉头皱了一下:“先遗弃这个城市任凭它堕落,然后再把它毁了?这可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卡迭颂望着罗得,内心属于人类的那一枚种子发出微微悸动,让他开口说出这样的话:“主的意志可以令大山移开,令大海分离。所多玛被毁灭的命运不会被逆转。罗得啊,你需要早早离开这座城市,不可回头。”

这是卡迭颂身为天使所能做到的极限。罗得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义人,上帝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人而不毁灭所多玛,他所能做的,就是劝罗得尽快离开。

“我拒绝。”罗得平静地回答。

“你难道打算跟这个城市一齐沉入地狱火湖?”卡迭颂提醒道。

“我恨透了这个城市,我也爱透了这个城市,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不能离弃它。”

然后两个人一下子都陷入沉默。这时弃置一旁的电视机忽然亮了,传出一阵新闻播音员的声音:“日前一名自称为光明侠的男子在本市犯了一系列严重罪行,为了所多玛市的长治久安,政府决定对他采取果断行动。现在光明侠的儿子已经在法律部门保护之下,所多玛市长呼吁光明侠尽快投案自首。政府将为他安排一个盛大的悔过仪式。”

说法冠冕堂皇,可其中的威胁意味十分醒目。堂堂一个所多玛城居然用小孩子来当人质,实在是太堕落了。

“你还有个儿子?”卡迭颂问。罗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的…不过我从事的职业太危险了,所以从降生时起,我从来没有接近过他,希望他有一个安全的童年。”

“看来你的愿望落空了。”卡迭颂盯着屏幕说。屏幕上一个笑容可掬的政府官员把一个小孩子抱在怀里,那个孩子他认得,正是曾经出卖了两位天使的安德。卡迭颂忽然有种悲凉的感觉,一个试图拯救所多玛的父亲,却连自己孩子都身处险境。罗得看了看电视上的安德,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卡迭颂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仔细斟酌了词句之后方才说道:“这显然是一个圈套,他们想用你的孩子胁迫你。”

“我又不是白痴,当然看得出来。我跟这些家伙斗了几十年,他们头盖骨里的每一滴肮脏与龌龊我都了解。”罗得没好气地回答,他盯着天使头顶的光圈,换了一副特别严肃的表情:“这么说来,所多玛城的毁灭不可逆转?”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毁灭是注定了。除非我或者吉拉扬再找出一位义人。”卡迭颂回答,他知道这概率实在太低了。

罗得嘴角略微抽搐,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你能不能把我的儿子带走?”卡迭颂反问:“这算是你向主的祈祷吗?”

“不,这是作为一个朋友的请求。”

面对罗得的盯视,卡迭颂发觉自己无法拒绝。他叹了口气,微微垂下肩膀,越发像是一个人类一样无奈地回答:“好吧,我会尽力的——那你怎么办?”

罗得淡淡道:“我是光明侠,光明侠的使命是为所多玛人维系最后一丝希望,无论所多玛是在地面还是在地狱,这个使命都不会改变。那个自首仪式虽然是圈套,同样也是我给全部所多玛人传递光明讯息的机会。——也许到那时候,会有一两个突然觉悟的义人来拯救这个城市,这是我的责任。”

不知为何,卡迭颂想到了亚伯拉罕送给他的那只羔羊。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故事恰好相反。九十九只羔羊都迷路了,毅然去危险的荒野去寻找的不是牧羊人,反而是那一只没走失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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