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照例只有喜乐和清云守在伺候,他竟是像知道我对喜福不是特别喜欢,每次来锦华殿都只带喜乐。正好,喜福对我也是同样的不喜,也免得我看着他觉着碍眼。
我刚跨进殿内,喜乐便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鈭谦。我朝他点点头,挥手让他与清云均退了下去。自己解了披风,端了针线篓子,轻轻地坐在案边,安静地做着手上的活计。
锦华殿一片宁静,门外喜乐率了众人皆不敢出一口大气。
案上的烛火突然“嗤嗤”地响了起来,冒出几朵小花似的火焰。我拔下针,轻轻地拨弄着烛芯。人说,蜡烛开花是喜事,不知我今日是否也会有喜事呢?突然忆起多少年前的夜晚,问雪病得很重,我与梅姨整夜守着她,蜡烛突然开出了花儿来,次日问雪的病就减轻了。
“在想什么。”鈭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我身后问道,他的手抚上我拿针的手,刚好地被他握住。
我回首朝他浅浅笑了起来,随即拿起方才一直在做的针线活,朝他比划而去。
他眼中闪过惊喜,摩挲着我手里的锦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给朕的?”
我扶起他,将锦袍穿在他身上,月牙白的色泽,上好的月光锦,龙纹暗藏其间。我用银丝小心地缝制而成,这样装点下的他恍若天神,带着月光的皎洁。
“臣妾今日去梅园了。”
我为他掸着身后,轻声说道。
他看着身上的锦袍,话语中抑制不住的高兴:“朕知道。”
“陛下怪我吗?”
我绕到他的身前,凝望着他。“今日是风吟的忌日,我已有好几年没去看过他了。”
他目光随着我的悲伤一紧,脸上荡漾起笑意来:“朕也应该感谢文风吟,帮朕照顾了你一年。”
我敛去悲伤,换上淡淡的笑颜,为他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可喜欢?”
“当然喜欢,是你为朕做的第一件袍子。”他拉过我的双手,柔情万千。
“这是……”烛火下,手指上渗出滴滴血珠。
我别开眼,欲从他手里抽出手。
他轻声一叹,将我抱在怀里,柔声说道:“以后袍子还是让宫人们做吧。”
“陛下嫌弃臣妾的手艺不精吗?”我仰起头,对上他的下颚。
“不是,”他拉过我的手,看着渗出的血珠说:“朕不想再伤了你。”
我靠进他的怀里,轻声呢喃:“可我是鈭谦的妻子,就应该给相公做身衣服的。”
“嗯,你是我的妻。”
殿下歌舞升平,殿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从一早开始就没有停过。
我携了昱泓坐在鈭谦的左边首位,右边首位是寄柔母子。今年的年节亦是我准备,却与往年没甚分别,准备了绚丽的歌舞,各类的膳食。
鈭谦微微侧头,用目光询问着我为什么?在年节举行的新年国宴乃是万众瞩目之事,也是彰显自己才能的时刻,杜之薇与安青年年暗争,所出的大多是新奇好玩的宴会。他不解我为何不多用点心思做出一席无与伦比的宴会来。
我朝他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臣妾有负陛下厚爱,不过眼下边关不稳,与其花银子装点宴会不如省下点充当军粮,以备不时只需。”
他释然地笑了起来,“这事也就平萱你才能做得出来。”
我亦拂起衣袖,将半张笑脸藏了起来。
没想到,我屡次催促他立后,他竟然将所有的折子都留中不发,他这般拖着,我与颜敬亭也是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年节到来,新人入宫。
礼部筛选后的名单画像,他倒先让我看过了,其中不乏出身大家又有贤名的女子。只是,选秀女素来是皇帝皇后亲自挑选,他突然交与我是信任还是新一轮的试探?我拿捏不准,借由国宴的准备拖着没下决定。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马寅徽突然出列,一揖到底。
“爱卿何事?”鈭谦亦是一头雾水。
但见他起身,不卑不亢地指着殿外的大雪,说道:“陛下看这雪景连绵不绝,所谓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是个丰收之年。”
鈭谦挑过眉,端起酒杯,没什么起伏的表态:“也许吧。”
今年的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上许多,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这般大雪若是一直下去,民间的百姓又会有多少人冻死呢?
马寅徽是鈭谦最宠爱的臣子,他这话出来,众人本都准备着出声附和讨个喜头,没想到居然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将口中的话又都吞了下去。
马寅徽当然也察觉异况,脸上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恭顺皇后去了已有半年,陛下政务繁忙,后宫之主仍旧悬空让臣等忧心。”
我脸色一惊,朝他看去,他怎么也逼起鈭谦立后了?寄柔闻言也是一震,惊慌失措地望向鈭谦,我并未如此做,而是悄悄地看向鈭斋。
他还似初见时的模样,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只顾喝着手里的酒,丝毫未被殿上的情势所影响。只我看见,他透过酒杯朝我微微点头,示意我不必惊慌。
我心中顿时镇定下来,旁若无人地为泓儿布菜。
鈭谦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依旧淡淡的神色。“此事以后再说。”
殿内众臣百相各出,有的长呼一口气,有的懊恼失神,果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马寅徽并不气馁,继续禀来:“陛下膝下只有太子和大殿下两位皇子,皇嗣凋零,还望陛下三思。”
他话刚罢,鈭谦就搁下手中的银筷,撑着头思索半天。
殿内顿时一片宁静,无论是众臣还是那些内眷均是面面相觑,猜不透这位帝王的想法。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没人能了解的清楚。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即使月上中天,依旧执着地洒满天际,遮住了天空里唯一的一处光源。
忽然,他转过头,目光深沉带着丝丝凉意。“朕已决定会在年节后纳入几位后宫,至于皇后人选,虽说是朕的家事,但毕竟关系重大,朕需要好好考量。不知马卿家还有何事?”
马寅徽随即伏地谢恩,此事便成为宴会里的一场小插曲,淹没在最后的焰火之中。
五颜六色的焰火,绚丽美丽,只是绽放的时间太短暂。我还来不及将它记忆在心间,它便从天空里陨落下来,飘散在风中,丝丝影踪均不见。
又是一年了。
我坐在铜镜前,慢慢地将头上的发饰取下。当初见到这些华贵的发饰时,我还忍不住惊愕,而如今已经看淡。
清秀在身后为我梳着三千烦恼丝,直至清云从屋外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这才打断我们之间的宁静。
“歇下了?”
清云点点头:“喜乐总管就在金翘宫,奴婢问过他才回来的。”
“都下去吧。”我从清秀手里将发丝接过来,自己对着镜子梳理起来。
清秀见我此般,有些担忧:“娘娘……”
我猜到她想对我说出什么,无非是让我想开些,身为帝王的女人就要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会许下诺言又不实现。宴会结束前他亲自吩咐道说是要锦华殿,没想到此刻却是在金翘宫歇下。是他的女人都应该心里有些愤恨,有些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