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办公室李启亚主任、梁书记、许总、财务部董总,我跟他们说了当前情况。我们公司每年为融资付出的成本将近9到10个亿,我们同志们挣来的钱都送给银行了。而当前全国资金形势是什么样的呢?银根宽松,一些企业可以轻易地获得大量的融资额度。银行一年期贷款利率5.31%,我们的都在8%以上,加上奖励,超过9%。还有一些费用是不可言传的。我们一年要付出多少融资成本?我们怎么能走出困境?共产党员怎么发挥先锋模范作用?我们现在有些同志因公司融资业务跑到银行找行长,找贷款,说公司任务压得很紧,9%以下都可以考虑,结果银行找到中介公司或个体户,转手就赚3个点,这个钱不赚白不赚,我们南方做了冤大头。我们南方人人是人才,关键看怎么用,但是我们不能老是让人赚我们的昧心钱。我们现在的高息贷款一分钱利润不创造,都是业务和亏损占用了。
董事长谈到融资审批权的问题:
现在还有一种倾向,说是不要我授权,不要法人代表授权,自己就可以融资。我是董事长、法人代表、党委书记,董事会给我一点可怜的授权,在董事会闭幕期间,我可以履行董事会授予我的部分权力,那是什么权力呢?就是融资权力。没有授权,你们谁融资?授权给你们谁了?这个不是说不相信大家,而是法人治理结构,你说我们每个员工都是企业的主人,你们不但是企业的主人,而且是国家的主人。但从法人治理结构上讲,我们公司的老板是股东,股东的代表机构是董事会,然后我们大家是为公司服务的。老板都没授权,连权力都没授予我,你说你们下面融资,你说了算。谁是这样说的?我们下面反映说这个说了算,那个说了算,我说谁叫你说了算?谁给他这个授权?根据行政诉讼法,应该把他送到法庭上去,说他违规,说轻一点是违规,说重一点你是品质问题,上面都没授权,你怎么就说把权力授给你了呢?你既不是代表公司法人,你又不是接到了董事会的有关授权,你怎么能擅自融资呢?
董事长讲话很长。要点就是公司融资渠道、融资成本有问题,而融资审批权属于他董事长。
看了董事长讲话整理稿后,我立即找了许均华和计财部老总,询问南方证券过去融资的审批程序。他们回答过去都由分管副总裁签字就可以了。我让他拿出相关规定,但他找了半天说没有明文规定,不知是真没有还是不愿拿出来。
前文谈到,我刚到南方证券,计财部就给我捧来一大堆需要签字的融资业务签报单,说这些单据都拖了几天,如再不签,公司的资金链可能会出问题。我向他们要南方证券的融资审批程序,他们称过去郭元先签字就可以了。我想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开玩笑,同时事情又紧急,我就在那堆融资签报单上签了字。此后在一年时间内我都是这样做的,而把握的原则就是资金流进快速放行,资金流出从严审批。董事长也没说过有什么不妥。
不过现在董事长指出错误,那么我就有错必纠。我在总裁办公会议上明确,此后所有有关融资文件都必须送董事长签字。
没几天就有一大批融资文件送达董事长手里,可是迟迟签不下来,急得资金部门直跳脚。但董事长并不着急,他一会儿说融资成本高一会儿说融资渠道有问题,几天就卡下五亿多融资业务。我见要出事,劝说不动董事长就只能拿着董事长在党员大会上的讲话找有关领导。我谈了自己的看法。我明确地说,这样下去南方证券资金链肯定出大事,因为对南方证券来说,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融资成本问题而是资金链不断的问题,希望引起市领导的重视。
深圳证管办一位副处长也打电话给我,说不赞同我们用高息融资来解决保证金占用的问题。我告诉她这不是什么高息的问题,而是南方资金链的问题,是南方证券的生存问题。同时也告诉她南方证券上半年融资成本较去年同期是下降了,而不是上升。
我反映的情况没有引起重视。
在2003年7月的南方证券常务董事会上,董事长再次提出融资审批权的问题,指责我越权。
到南方证券后,我就意识到南方有两个“火药桶”:一个是近百亿的股票库存;另一个就是100多亿的短期融资。坦率地说,当时的证券公司是没有什么正规的融资渠道的,而南方的100多亿的短期融资中有不少打的是擦边球,有些可以直接说是违规融资。但是如果南方离开这100多亿的短期融资,那么就一天也活不下去!100亿短期融资形成的资金链只能靠借新还旧来维持,一旦衔接不上,南方证券面临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
我将这一点告知给各位常务董事。并表示融资审批权已交给董事长,提请各位常务董事高度关注。
那次常务董事会后我在总裁办公会议上进一步明确,今后融资业务必须送董事长审批。为了加快公司融资审批程序,总裁室指定许均华副总裁代表我在融资签报单上签字然后直接送董事长。接着,我让公司法律事务室就规范公司融资程序起草了相应规定并送董事长审阅。董事长把法律事务室的负责人找去臭骂了一顿,说融资程序中总裁怎么能不签字?一定要在副总裁和他之间再加上我的签字。于是我问董事长,一笔融资业务从经办人到分公司老总,再到计财部资金部经理、分管副总经理、总经理、法律事务室、分管副总裁、总裁、董事长,转了这么大一圈,有什么效率可言?不就是大家分担责任吗?我说许均华就代表我,有事我也承担责任行不行?但董事长不答应,一定要我签。因此我告诉许均华,今后我把主要工作精力放在其他方面,而资金工作请他与董事长多费心。我表示签报单上我可以签字但不审内容。从那以后,我每次在融资签报单上都是签“同意均华意见,呈贺董批准”。
此后,南方证券的融资业务我没多关心,但从报表上发现,南方证券短期融资比年中大幅度下降。我曾多次提醒许均华注意此事,而每次许均华都答应得好好的并称让我放心。但是,资金问题最终还是出了事,并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信用危机
引发危机的第二个原因是,南方证券借华夏银行发行新股,通过深圳市政府向各商业银行拿了19亿几天期限的临时融资。融资本身没有问题,但是通过市政府出面则导致了南方证券的信用危机。
华夏银行是南方证券2003年承销的一只大盘股。中国证监会为了推动二级市场的发展,决定华夏银行的发行采取现金配售和市值配售相结合的发行方式。由于南方证券存在客户保证金占用问题,因而客户申购资金可能会出现缺口。公司总裁室对这个问题高度重视,但自信能够依靠自身力量解决问题,因此根本没有考虑向市政府伸手。但董事长直接指示公司计财部向市政府呈递报告求援,要求深圳市政府提供30亿的临时融资。公司主管资金的副总裁许均华最后一刻才将此事向我汇报。我的意见是:立足于依靠自身的力量解决这次承销中的资金问题,即使向政府开口也切忌“狮子大开口”。但是根据董事长的指示,南方证券还是背着我向市政府呈递了求援报告。
8月21日,根据市分管副市长的批示,董事长召集公司党政联席会议,研究华夏银行新股发行过程中的资金问题。会上许均华副总裁代表总裁室谈了关于华夏银行发行过程中的资金安排,认为按以往新股认购数据,客户动用存量保证金一般为50%,考虑华夏银行的特殊性,我们已按60%作了准备,现在绝大部分资金已落实完毕,仅有5亿资金正在落实之中。会上董事长等提问,万一存量保证金申购率到70%怎么办?80%怎么办?甚至问到100%怎么办?
我在会上认为,理论上不排除董事长等所说的可能性,但可能性极其微小。因为尽管南方证券客户开户数有130多万,但不少账户存款余额在5000元以下。而申购华夏银行股票最低资金额为5600元,因而存量保证金申购率不可能突破60%。这是谁都明白的常识性问题,因此我认为南方证券能够自己解决华夏银行发行过程中的资金问题。
第二天,董事长没通知我就带着许均华到市政府求援。随后又带着许均华参加人行召集的会议,从各行共拿了19亿元的短期资金。前面谈到,董事长强调所有融资业务都必须由我签署意见后再呈报他批准,但这19亿资金却没有我签署的任何意见。
8月26日是华夏银行股票申购交款日。南方证券客户申购华夏银行的新股申购资金总额为59.26亿元,申购期间新增客户保证金27亿元,动用存量保证金32.26亿元。按申购前南方证券客户人民币保证金79亿元计算,客户存量保证金申购率为40.8%,远远低于我们总裁室所作的资金准备。政府给南方证券从各银行临时调度的19亿资金完全多余,当天南方证券银行存款余额高达40多亿。
为什么董事长不顾我们反对,执意向市政府要这19亿?我认为他无非是想说明只有他才能从市政府那里得到支持。难怪有的股东对我说,“深圳市政府支持谁,我们就支持谁。”
这19亿的短期融资在深圳各商业银行产生极其不好的影响。各个银行普遍认为,南方证券资金能力已经衰竭,否则不可能动用政府的力量解决。
此后,南方证券再也没有从商业银行拿到过一笔正常融资业务。
破产传言
危机爆发的第三个原因是一批新股东的权益之争。新股东权益之争演变成股东与政府的对立,进而积极密谋重组公司管理层。这诱发了南方证券的破产传言。
2003年7月那次常务董事会后,一部分新股东给深圳市政府致函,要求与深圳市政府领导对话。据说信中措辞强硬。
9月中旬,新股东代表与深圳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对话。一些新股东代表口气强硬,令深圳领导非常不满。此前,分管副市长曾问我,那些新股东为什么老是说政府把他们骗进来了。我回答,我也不清楚当时的情况。我问过当年的分管副市长。他告诉我:“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你老阚搞创新投时,我给你拉过股东,而南方证券增资扩股时,我没有参与过任何工作,甚至没有对任何南方证券的股东说过欢迎之类的话。”
新股东代表与市政府的会谈不是很理想,一度出现争执。会中市领导曾发话,你们股东认为过去南方证券的班子都是我们市政府派的并认为不理想,那么以后南方证券的干部任免按公司法运作,由你们股东自己定。
那边会议刚开完,这边各种消息便纷纷传出:“南方证券的班子要变了”,“股东们已经在着手筹备新班子了”,“深圳市政府不管我们了”。一时间公司内部流言四起,人心大乱,正常的工作秩序难以维持。董事长反而显得十分活跃,天天找人谈话。
为了搞清那些大股东的真实想法,我派人找了上海股东。上海股东否认此事。我也找了深圳大股东,他也参加了那次新股东与政府的对话,但后来看到闹得有点出格,就借口有事退出了那次会议。他对我大致谈了上次会议的情况,然后暗示我说这样的公司还有什么干头,要我辞了算了。并建议我绕过政府,直接把辞职报告递给南方证券董事会。他最后说:“老阚,那些股东不是说过去南方证券的干部都是深圳市政府委派的吗?现在政府让他们自己物色干部,如果这次他们让你继续干,一定要向他们谈条件!”
我又约北京大股东并赶到杭州见他。他们正在搞募股路演,时间安排得非常紧。我只能开门见山:“南方证券是需要一次‘遵义会议’。我们也知道以上海、北京为代表的股东在筹备这样一次‘遵义会议’,在这大变动前夕需要我们总裁室注意什么和做些什么?”北京股东说:“老阚,别听他们胡说,我还没发话呢。我们主要是逼深圳市政府拿措施,不能老是说空话,要拿实的。你和老贺,谁能从深圳市政府拿到东西,我们就支持谁。”我告诉他们,由于最近传言不断,公司经营难度增加,资金周转也出现问题,因此有些决策必须要快。他很有信心地说:“老阚,不要怕。资金不会有问题,深圳市政府不会不管的。出问题?我们找他们算账。”听到此话,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而南方证券最终危机爆发的形式就是社会再次出现南方破产的传言。
一天,公司办公室给我一份中金公司的内部资料,标题就是:市场传闻--南方证券正在申请破产。
据传,南方证券正申请破产,深圳市政府已经表示,将按市场化操作,目前南方证券的破产方案已由深圳市政府上报国务院。据称,南方证券的亏损额达到120亿之巨。综合各渠道信息来看,该消息可信度较高。我们认为,这一消息将对市场产生重大负面影响。
此文稿后附了部分所谓的南方系股票。
这些空穴来风对已经出现危机的南方证券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让办公室立即将情况向董事会报告。并告诉他们如不采取适当措施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这份报告也抄报给了深圳市政府和深圳证管办,希望引起他们的重视。
报告到了董事长那里后他做不了主,问:“怎么做呢?公开去澄清,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后他不知听了哪位领导的意见,说尽快组织中心组学习,用媒体报道“南方证券班子学习十六届三中全会决定”的消息回击不实传言。
我认为第二天中心组学习,那么消息见报最快后天,已经晚了。当天,网上关于南方破产的消息已经传开。尽管有不少投资者对这个不实传言持怀疑态度,认为“如果连南方都扛不住,真不敢想象”。但还是有人在网上发帖,说:“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是真的。目前南方已根本无法自救,据《南方都市报》报道,该券商实际已经将30亿元的资本金亏完,如果再亏的话,可能就是客户保证金了。上海、北京的许多客户已经在南方证券排队取钱了。”还有人公开号召“股民务必相互转告:请速去取回保证金,以防血本无归”。
鉴于这些情况,在向有关部门请示得不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我和公司总裁办公室商量后决定在公司网站上刊登《声明》,并由其他网站转载的方式来正面回击不实传言。《南方证券声明》为:
近日,市场流传有关我司正在申请破产等不实传言。对此,我司认为在当前证券市场形势下,个别单位和个人为了达到别有用心的不正当目的,非法制造及传播谣言,动摇股民信心和市场稳定,严重影响了证券业的稳定和发展,严重损害了我司的声誉和利益。为此,我司郑重声明:有关我司正在申请破产的传言纯属子虚乌有。目前我司各项业务开展顺利,日常经营活动正常进行;对市场制谣和传谣者,我司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同时,对以上情况,我司已向政府及证券监管部门报告,请求相关部门对以上非法行为依法进行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