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 编制办是事业单位,它相当于国际上的公益组织。实际上它可以把我们定为“北京市民办事业单位”,这多好啊。我叫“民办非企业”,我啥也不是,但谁都能管我。我原来想告诉他们:“你作为行政机关,你应该告诉我‘我是什么?’而不是告诉我‘我不是什么!’”我凭什么不是啊,“民办非企业”这是什么名啊!钟南山曾说过:“‘非典’根本就不能那么叫,它根本就不是病名!‘非典型性肺炎’你必须给出名字来,起不出来你就叫SARS病。”你怎么能叫“非典”呢?明天非典型性肠炎出来了,你再叫什么?横不能还叫非典吧?!命名不严谨、不科学。
梅 辰 您太有才了!
马未都 这都是一个人基本的生存常识,你不需要像专家、学者那样研究得那么深,但一般的了解还是需要的。因为人的很多东西是可以横向思维的,可以跟其他知识对接,去想象它的道理。我觉得人比动物强就是人可以演绎、归纳,可以去推理,我没做过也可以去推理,动物是不会的。
搞收藏归纳、推理非常重要。
梅 辰 您太聪明了,难怪张(铁林)老师说:“我只跟聪明的人交朋友。马未都是我的朋友。”
马未都 其实他们都说错了,我不见得比别人有多聪明。我觉得他们愿意跟我交朋友的原因,首先,是我对他们是真心的,我没因为他是社会名流我就巴结他,这种也不是真心的;其次,我没说因为他有钱,我就想法儿黑他俩钱儿。我对所有的朋友都真心对待,但就这样还仍然会有误解呢。一定是有误解的,因为这个社会中每个人所处的文化背景、教育程度不一样,因此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理解也不同。
博物馆的经营之道
梅 辰 您对观复博物馆的未来有什么设想?
马未都 我觉得我最终的目的是要让客人把博物馆当成他常去的场所,大部分中国人满足于“那个博物馆我去过”。在过去,我们去博物馆???很大程度上是去看这个建筑,去享受看那个建筑所带来的快乐,而不是享受参观展品所带来的快乐,这种观念很土,就好像去电影院,不是为了看电影而只是为了看电影院。我希望我的博物馆像电影院那样,“电影”要经常地换,观众要经常地来,要把博物馆当成自己的一个休闲或文化交流的场所。比如,我认为博物馆就应该有咖啡厅,同样是花钱,你约朋友到博物馆的咖啡厅里喝茶、聊天不是显得比酒店、宾馆的咖啡厅里更有文化品位吗?你同时还可以参观新的展览,很舒服嘛。
我希望博物馆尽可能地跟社会相结合,我们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博物馆酒店,以博物馆为主体,附载一个酒店,把博物馆的服务功能提高。我们今天想提高也不行,没这个功能,也没这个能力。
梅 辰 您是指资金?
马未都 现在资金不是问题,关键是大家的观念要统一,道不同不与谋嘛!如果大家现在意见相左,将来在一起合作就会很痛苦,尤其是中国人的契约精神又比较差。
梅 辰 博物馆的盈利从哪儿来呢?
马未都 如果我们做成博物馆酒店的话,那么,博物馆的费用就可以由酒店来支付了。酒店利用博物馆增加了知名度,增加了客流量,就会有利润。
梅 辰 总之不是通过买卖文物来盈利?
马未都 不是。做博物馆不可能通过买卖文物赚钱,并且买卖文物赚钱的风险是极大的,它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没了这生意。你比如经济危机一来谁还买艺术品?一旦发生经济危机,首先受冲击的就是艺术品市场,因为它不是必需品,很多人就持观望态度了。“9·11”以后艺术品市场顿时就很萧条,无人问津了。博物馆没了资金来源,不就麻烦了吗?我们希望商品服务这一部分很大程度还是一种对外的服务。比如,有一个人说他想做博物馆的理事,那么,他可以拥有文物,也可以不拥有文物。他可能就是出于喜欢,就愿意每年拿出多少钱来赞助这件事,每年来看看就够了,这是一种情况。另外一种,是他要拥有一部分文物,他当理事才硬气,那我们就可以帮他去买文物。
梅 辰 买回来的文物归在博物馆名下?
马未都 我现在不对藏品的最终去向做任何要求,顺其自然,这其中的法律约定是逐渐完善的。很多人年纪大了以后,他的想法跟年轻时是不一样的,也许今天你让他捐(文物)是不可能的事。你比如,我二十岁的时候,我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你让我捐那是不可能的,我买都买不来怎么可能捐呢?!但我今天想的就是怎么把它们全部都留给这个博物馆,留给社会。甚至我生前可以写一个遗嘱,说明我的这些东西在什么时候,是我死后,还是八十岁、一百岁的时候它们瞬间就归了博物馆,它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博物馆的公有,那时全体理事会拥有这些东西,但他们不能卖。慢慢地这些东西就会积累很多。
梅 辰 您个人的博物馆与理事会制的博物馆,两者之间有哪些本质的不同?
马未都 第一是承担社会的责任。实际上博物馆最终可能会实行董事会制,就是每个董事都拥有博物馆的一部分,共同承担责任。对博物馆现在的理事,那么在很多方面我都……怎么说呢,首先是心存感激,其次做事非常公平,因为他们都算是很帮了我的……做博物馆对我来说已经成了越来越重的负担。一个是社会的需求大了以后,相应的支出也在增大,比如现在的人工成本就比原来高很多,各种开销的成本也都在涨。我得有人帮我去支撑这件事儿啊,靠我自己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的,或者说即使有这个能力,它也把我弄得特别辛苦,那我就需要大家的力量来帮我去支撑这个博物馆。
当这个博物馆成了一个公众的事物的时候,或者说成了我们大家共有的一个东西的时候,那么大家就会珍惜它,而且它不会因为个人的变故而变故。因为个人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比如疾病、意外等等。当个人发生这些变故时,这个事物就会停滞,我们很多时候会因为个人的变故而使事情做不下去。
梅 辰 西方在这点上就比较科学,全部把它们制度化了。
马未都 西方是建立在一个良好的制度上。我觉得这种良好的制度不是我们去创造的,而是西方经过两三百年磨合出来的。它们是一个现成的社会制度,我们在目前的社会制度下,这个制度就算是最优良的制度了,可能若干年后会出现更优良的社会制度,那么现有的一些制度也会随之更替,但是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别的方法。
你看西方延续了几百年的学校、企业,都是因为制度而留下的,中国没有一家企业是严格意义上真正拥有百年历史的,几十年的都没有。真正有生命力的公司,或者说一直都是一个法人的单位,中国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有。同仁堂,百年老号,但早就不是原来的老铺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八十年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也庆贺八十年,不知道哪个是根儿。说不清楚。
梅 辰 成为观复博物馆的理事是不是门槛也挺高?
马未都 作为理事你要为博物馆做些事,理事门槛最低是十万元,享受名誉上的待遇——观复博物馆的理事。十万是很低的了,比高尔夫球会员的门槛低多了,博物馆的理事将来一定会比高尔夫会员的地位高。高尔夫会员那算什么社会地位啊,只能代表你可能有点儿钱吧。美国、日本的博物馆的理事都不是说你有钱就可以加入的,你必须得对文化有所贡献,你说你有钱你就想当博物馆的理事,人家根本不让你当。有钱不重要,你得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我现在对观复博物馆的理事要求并不高,初创阶段要求过于苛刻是行不通的,但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提高门槛了。你现在想当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理事,假设你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光拿钱来,人家还得问你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是临时保存者
梅 辰 世界上很多知名博物馆都是在私人收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比如大英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等,最后整个捐献给了国家,捐献给了社会。您刚才也谈到了要把观复博物馆留给社会。为什么大收藏家都有这种想法?
马未都 我觉得最简单的原因是走投无路。他不捐没有办法,留给子孙不是办法。我儿子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我的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留给你,你就断了这个想法吧。”他非常接受这种观念。我觉得博物馆本身它就是一个公众事务,严格说它是公众的财产,是社会的财富,我们只是一个临时的保存者而已。
之所以说这些人是走投无路,是因为他把它们都卖了,对他来说要钱已经没有用了,钱到晚年更是没用了。钱有用是你能操控它它才有用。不能操控了,它还有啥用!我刚才说我要有十个亿我能做出那种卓尔不群的博物馆,等到我八十岁的时候你就是给我一百个亿我也做不出来了。我不能操控此事了。
一般来说,我想除非一个人破落了,到了非卖(文物)不可的地步,一般喜欢收藏的人是很难把他的藏品卖了的,而且越老越不愿意把它变成钱。很多人不愿意把东西给散掉,散掉很容易。聚难散易。(梅:几十年的感情都融在里面了)把它变成钱有意义吗?没意思啊!
马未都捐赠的文物 观复博物馆提供
梅 辰 当年您为了得到这些宝物曾历尽艰难,将来却要全部捐献给社会,为什么?
马未都 这就是人生的一个乐趣嘛!正因为你不容易得,你才觉得有乐趣!唾手而得就没有了追求过程中的那份乐趣,甚至还会有烦恼。瑞典船王的女儿认为一生最苦恼的事情就是“怎样才能摆脱我的这份巨额财产”。她两岁时继承了一笔巨额财产,从此后就身不由己了。就连上学时都有六个保镖跟从,因此她从童年就不愉快,她最希望的是“什么时候能够摆脱这笔财产!”因为她当时摆脱不了,她想不要都不成,她必须年满十八岁时才能签署有效文件宣布放弃这些财产,在她未成年时她只能这么“难受”着、“苦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