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宫里来人来请，说是邀裴家少夫人进宫赏烟花过年。秋素一直没有说话，裴远看过来时也只是扯了扯嘴角。她觉得自己终是放开了，可裴远亲自扶着她上轿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担心，一切有我。”
裴远这么说时，秋素还是坚决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裴远心里跟着缩了缩。哪里不一样了？裴远看着轻晃的轿帘想，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怎么总觉的自己要失去什么似的。
“裴少爷。”黄桃挤开裴远垂着眼皮状似恭敬的曲了曲腿，“劳烦裴少爷挪挪脚，我家小姐要走了。”
裴远走到轿侧，低低道：“素素，等我，我随后就到。”
裴远等了良久，至轿子被抬起也没听见秋素的回应。山主一直绕着轿子哼哼，待轿子走出去一段，还围着轿子哼哼唧唧的跑，直到裴远喊住它才不情不愿的夹着尾巴回了裴府。
裴远交代了灵灵几句，让她也跟了过去。
小路子一直跟着轿子将秋素和灵灵二人送到了勤政宫，孙岐已经在那里等着，见灵灵也跟了过来不免有些诧异。转念又有些了然，他一个皇帝，以进宫过年的名义招了别人的妻子进宫，还直奔勤政宫，在旁人看来不免就有些不妥，有灵灵跟着，反倒名正言顺了。
孙岐挑挑眉，遣了其他人出去，又找了个理由打发了灵灵去兴乐宫给皇太后请安。只剩下他与秋素两个人时才挑挑眉道：“夫人似乎并不惊讶。”
秋素抬眼看向孙岐，自嘲的摇摇头。
孙岐摸摸鼻子，撇了下嘴道：“那朕就直说了。姬将军是不是留给夫人一件重要东西？嘱咐你不能离身的东西？”
秋素平静的看向孙岐，“你有另一半？”
“没有。”孙岐看看厅外，压低声音道：“不过我知道在哪里。”
“皇上想让草民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孙岐整了面色肃容道：“夫人需带着兵符去边关，将姬将军曾经手下旧部召集起来，助朕除去该除之人。”
孙岐叹口气接着道：“当然，也为姬将军报了仇。这样姬将军才能光明正大的迁葬进京，剥去叛贼的罪名。”
“我若是不答应呢？”
孙岐挑挑眉，“其实结果很简单。我若是向辅政王示好，也许还能继续做我的傀儡皇帝，三皇兄却必死无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那公婆，自然也得去见姬将军和先皇了。哦，还有你腹中胎儿，和你。”
秋素苦笑，“你将那半面兵符给我，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秋素抬头看向孙岐，笑的尖锐刻薄，“你要以灵灵的命发誓，你若背信，你们一生不得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不会有子孙后代。”
孙岐有些恼，看着秋素面上带着不顾一切的笑，却又忍了下来。吸了口气点点头道：“朕说到自然会做到。不过，先说说你的要求。”
“我可以住进宫让孙扈放松警惕，拖延他行动，你要保我母子平安。”
“这是自然。”
“还有。”秋素仰头看着厅里奢华的装束，等眼中酸意渐退才道：“秘密招何卓离开军营回京，用什么法子我不管，孩子生下来后，你要保证将他活着送到何卓手里，再护他离京。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何卓和秋素，也没有那个孩子。”
“你呢？”
秋素轻笑，“我不是去军营了吗？我是姬家独子，自然要挑起为父报仇的重任。”
孙岐怔了片刻，皱眉道：“你当真一点机会不留给三皇兄？他虽然拐你进京，却也是有情的。”
“你什么时候取兵符？”
“三……”孙岐看看外面，咳了一声道：“过了年又该祭祖了，你在长青宫安心住着，裴远与朕也算亲近，此番接你进宫，依傍皇家之气，对你们母子都好。”
孙岐抬头，“咦”了一声道：“皇叔什么时候来的？”
辅政王笑着走进来，看一眼起身行礼的秋素道：“裴相家儿媳？好，既然进了宫，就安心住在长青宫，难得侄儿有这份心。”
秋素勾勾嘴角，“谢辅政王。”
“客气什么？”辅政王示意宫人扶她坐下，自己则随意坐到上首，笑着道：“裴相为我朝出了那么多力，他的儿媳就是本王的儿媳，不必拘谨。”
秋素嘴角抽了抽，面上力持平静，袖下的手还是有些微微发抖。好吧，她一直是个胆小且有癔症的人，此刻就开始想着以后产子若是在宫里，儿子会不会被人偷换？她会不会死在宫里？
秋素进宫来聚集的勇气，在见到辅政王的那一刻都化作了浮尘。如果可以，她多么想还是那个清源山的秋素，多么想自己从没有来过京城？可是没有如果，走到这一步，这一切，注定要她面对。
“本王总觉得秋夫人和一个故人很相似。”
“折煞民妇了。民妇长相普通，认识的人都说丢进人群都找不到。王爷的旧识，必定是个不凡之人。”秋素扯了扯嘴角，尽力笑得真心。
“确实不凡。”辅政王叹口气道：“可惜，跟了一个叛贼，最后……唉，她若是生前有一个女儿不为我知，也该和你这般大了。”
秋素僵着嘴角笑，不知如何作答。好在辅政王并没有多说，低头抿了口茶就起身道：“好了，本王就多嗦了。宴席也该开了，侄儿什么时候过去？”
“一起吧。”孙岐跟着起身，对外面的小顺子道：“带着夫人去皇太后那里，路上小心些。”
辅政王看着秋素离开，扫一眼孙岐笑着道：“侄儿对着秋素倒是上心。”
“我也说不好。”孙岐困惑的皱了眉头，“皇叔说她与一个故人相像，侄儿莫不是见过那个故人？看着她总觉得熟悉。”
“哼，胡说！你那时候又在哪里？”
孙岐笑，“皇叔教训的是。皇叔，过了年能不能放我出宫玩玩？”
“你想去哪里玩？”辅政王倒真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关切表情，叱道：“过了年就是祭祖，你身为皇上，怎能一心记着玩？你怎对得起先皇……”
“好啦好啦！”孙岐不耐的摆摆手，“又没说不去，皇叔总是这般严厉。”
“还不是你上进？”
孙岐耸耸肩，气氛倒是像极了长辈与小辈间的训诫。如果孙扈眼中少些探寻，孙岐低垂的眼中少些仇恨戒备的话。
裴远跟着进宫，却没能见到秋素就被孙岐给招了去。
秋素在一群贵妇里显得有些土，不是说打扮，而是她懒得应酬，也不懂她们说的那些金簪玉饰为什么一个价值连城另一个就不怎么值钱，还有什么样式什么发型。她先前抢东西，不过是看着喜欢就留着，哪里计较过什么玉质金纹？
还在一旁有灵灵陪着，她倒不至于太难过。几个贵妇过来与她搭了话，见她有些呆愣，又都不甚看得起的找别人闲聊去了。倒是一位看起来比较壮硕的女子，一直隔着众人扫过去，每扫一眼秋素心里就疑惑一分。
“嫂嫂，那是硕公主。辅政王的幺女，因着无法入宫为妃，岐哥哥才封了她为公主。嘻嘻，岐哥哥还真有胆子取一个“硕”字，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哄着她信了这是好称呼。”
“她，你和她有仇？”
“才没有呢。她喜欢的又不是岐哥哥。”
秋素皱眉，惊道：“她喜欢你哥？”
灵灵调皮的眨眨眼，“是有那么个意思，不过先前哥哥一直躲着，回来时不就有了嫂嫂吗？”
秋素再看看硕公主身边的丽贵妃，脸色就有些不好，握紧灵灵的手道：“灵灵，我们去别处。”
“去哪里？女眷都在这边呢，一会儿皇太后也要过来，我们不好缺席。”
秋素见那个什么硕公主走过来，苦笑了一下道：“那就罢了。”
“听说，你就是裴远少爷的夫人？”硕公主的声音有些粗嘎，倒是附和她那张圆饼脸和壮硕的身材。
秋素心下倒是有些疑惑，辅政王那般的人物不可能娶一个丑八怪做老婆，看这公主的样貌，倒是十成十的遗传了他的身材相貌。本来男人长这么大块也没什么，可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确实有些怪异，再加上她脸上十足的蛮横之气，也怪不得那么多贵妇虽然与她寒暄，却并不多说，想必在心底也是看不上这么一个人。
“本公主问你话呢！”
秋素苦笑，扶着灵灵起身，护着肚子道：“是啊，民妇给公主见礼。”
“哼。”硕公主围着秋素转了一圈儿，盯着她的肚子面色不善。
秋素笑了两声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道：“公主您坐啊。”
“真丑，像个鸭子！”
秋素也不闹，只垂着眼皮谦卑的笑。硕公主想必没想到秋素这般好欺负，往前走了一步道：“你低着头做什么？是不是在低下做鬼脸骂本公主呢？”
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妇都看过来，一个个看着秋素有些幸灾乐祸。能嫁到裴相府，成为裴家长子的少夫人，是别人都羡慕的吧，秋素苦笑。
“民妇怎么敢骂公主？”秋素抬起脸笑着道：“只是觉得公主仪容，民妇一介草民，不敢瞻仰。”
秋素觉得这话说的还算圆乎儿，却不料硕公主瞬间就变了脸色，推了一把秋素凶道：“你说本公主丑！你敢说本公主丑！”
秋素白着脸急退了两步，一旁一个贵妇往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想搀扶秋素，见她稳住脚步又收回了手，只是换做站在了她们近旁。
秋素紧抓着灵灵的手，皱眉解释道：“民妇是说，公主……”
秋素方想夸两句，突然意识到，对着一个丑人谈仪容，和对了一个矮子说身高有的一拼。秋素心底暗暗叫苦，心思急转，颤声道：“公主饶命，民妇是说，公主气质超群，民妇没有胆量瞻仰一二。”
“哼，巧舌如簧。”硕公主在上前一步，灵灵忙挡在了秋素面前。硕公主哼道：“一看你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敢来宫里走动。谁请你进来的？”
“公主。”丽贵妃远远的笑叱道：“公主莫怠慢了你皇帝哥哥的客人，那灵儿姑娘，和你皇帝哥哥关系也是不一般。”
“皇帝哥哥？”硕公主瞪目道：“你怎么认识我皇帝哥哥的？”
“民妇……皇上认识民妇的夫君，故而认识了民妇。”
“你是草民不过，裴远少爷却不是。你站得远些，莫污了本公主的眼睛。”
灵灵气道：“她是我嫂嫂，是我们裴家的媳妇。公主这般说我嫂嫂，可就是甩我爹爹脸面了？”
硕公主哼了一声道：“你们是你们她是她，本公主向来公私分明。”
众贵妇发出一阵轻笑。秋素垂了眼皮行了个礼道：“民妇告退。”
“嫂嫂！”
秋素笑了笑，“我去转一转，坐得有些累了。”
灵灵撅嘴松开手，秋素转身之际，硕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却几不可见的伸了下脚。众人都没有注意，就连一直提防着的秋素也没看到脚下突然伸过来的脚，脚下绊了一下，猛地扑向前去。灵灵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秋素下意识的抱紧肚子，头部率先撞到地面，接着才顺势滚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