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不想去种菜,非常不想。
她懒,还爱干净,可是每次被发配去收拾菜园子,她不仅被累得惨兮兮,还经常会弄得满身泥巴,脏兮兮的,有一次还不小心把粪肥弄到了身上,这让她足足五六天不能好好吃东西,吐得浑身打颤,肠胃抽筋,更饿得眼冒金星,手脚发软,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而悲催的是,每年她至少要被发配两次以上。庄子上的人暗地里都说她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有恶劣的说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不起夫人一心的栽培,可是她却觉得,夫人不是想栽培她,只是每天勾心斗角的日子太枯燥乏味疲累外加影响心情,所以拿她来做调剂。所以啊,夫人跟人斗得越狠,罚她就罚的越狠,有一次,竟然让她在菜园子里整整呆了一个月啊!
她坚决杜绝去菜园子。所以她很努力的挖掘真相,首先她跑到密宗,把燕俊臣和燕灵玉的卷宗都找出来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番,又苦思冥想了一番,没悟。
不得已,她缠绕如玉。如玉被她烦得受不了了,就在卷宗中扒拉了一番,仍给她一卷卷宗,她一看,庄主的。心想,燕灵玉卷里不是有和庄主的事吗?本来想问问如玉啥意思的,可一看如玉冷冷睇来得目光,就把话咽了回去,乖乖看卷宗去了。看完,还是没悟。
如玉怒了,随手把她往门外一丢,“砰”关上了大门。
眼见如玉这里是无望了,她赶紧去下一站。
“清夜清夜清夜……啊!”
一个爆栗,清夜冷冷瞥她,“外人和夫人,你相信谁?”
“夫人啊!”这个还用说。
“这不就结了。”清夜轻巧脱出紫竹的魔爪,潇洒的御风而去。
跑了?
没关系,还有下一个。
“筱筱筱筱筱筱……啊!”
又一个爆栗,“嘘,小声点,小少爷睡着了。”
立刻噤声,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果见小小的孩子蜷作一团,睡在榻上。紫竹把筱筱拉到远处的桌子坐下,压低声音乞求,“筱筱,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要是再不悟,就真的要去种菜了。大家姐妹一场,你得帮我,无论如何得帮我。”
“我帮你够多次了。”筱筱冷淡的道。
紫竹狠了狠心,以十分肉痛的表情道:“我给你绣三个荷包。”
筱筱不理。
“外加三条手帕。”
筱筱不为所动。
“一件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
筱筱总算正视她。
紫竹赶忙提出疑问,“筱筱,为什么燕灵玉不可怜?”
“因为她失去的,本来就是她随时可放弃的棋子,她今日境地,甚至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而她的目的,已经完美达到。”
紫竹傻愣的看筱筱。
“不懂?”
紫竹点头如栽蒜。
拿人家手短,既然要了人家的东西,总不好太过敷衍,筱筱开始细细诱导,“燕灵玉出身如何?”
紫竹回想看过得卷宗,“燕府嫡长女,应该算是极好的吧?不过,她母亲不受宠。”
筱筱想,卷宗上都是简写,一个事件也就一两句话便概括了,以这丫头的粗神经,肯定不能深明其意。想想也别诱导了,干脆讲给她听得了。
“紫竹啊,燕府乃是武林世家,百年基业传下来,派系分支就相当的繁多庞杂了,其间的争斗就十分激烈。燕灵玉的父亲虽然是主家一脉,可是想稳固地位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他需要强而有力的外援,所以他娶了燕灵玉的母亲,也就是当时武盟副盟主的女儿,可是偏偏这个女人胆小又怯懦,这在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的燕府,简直是不能见容的天大罪过。还好,她有个厉害的爹,开始的日子还不难过,可是不幸的是,在她刚刚生下燕灵玉不久,他爹便在一次暗杀中死了,不得长辈欢心,又不受丈夫待见的她,地位急转直下。燕灵玉的父亲开始不断的纳妾,而且每个妾室都小有背景,她们本身更是一个比一个刁钻厉害,怯懦的燕母哪里是这群虎狼的对手?还好她有个聪明伶俐,并且堪称练武奇才的儿子,也就是燕俊臣,这才保住了正室的位子,偏安一隅。可日子长了,总有人不服气,慢慢就有人开始挤兑欺凌她,更有人想着弄死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好有机会取而代之。”
“啊!这么毒?”紫竹低叫出声。她没经历过大家族的宅斗,就跟听故事一样,还有点小小的激动。
“燕父的姬妾大都出身江湖,这江湖上杀人越货的手段多了去了,可是下手了几次,都被燕俊臣识破,没能得手,这些姬妾意识到要想料理燕母,先得解决了燕俊臣,这嫡长子甚是聪明,害是害不死,就想了个损招,撺掇了燕父,把燕俊臣远远送去了嵩山少林寺做了俗家弟子。”
“哇,真阴险啊!”紫竹感叹完,忙追问:“燕母这下不是死定了?”
筱筱笑了,“关键就在这里。燕俊臣被送走之后,在燕家一直默默无闻,仿佛隐形人一般的燕灵玉却突然崭露头角,展现了比他哥哥更强的学武天赋,并且以七岁稚龄击败了同辈中的所有子弟,破格以女儿之身进入了燕府武堂,学习燕府不外传的武功秘技。”
“这个卷宗上有说。燕俊臣入少林三年,年仅十三,就跻身武林九公子之列,而燕灵玉当时十岁,声名竟还在乃兄之上,被誉为江湖上百年不遇的奇葩。”
筱筱看了紫竹一眼,似笑非笑,“后来呢?”
紫竹的一根筋便顺着一条路跑了下去,“后来,燕父一次外出,不幸遭遇了楚狂人,就枉死了,燕俊臣和燕灵玉开始了漫长的报仇之路,两年之后,燕府突然内乱,一番洗牌之后,燕父妾室胡氏最终胜利。可是燕府也已经人才凋零,从此一蹶不振。燕灵玉便从屠魔会中抽身,回到了燕家,压着场面,保着燕府最后一点气脉。”
“嗯哼,再然后呢?”
“再然后?”紫竹拧眉想了想,“再后来就是楚狂人伏诛,燕灵玉带着安宁来到庄上了。”卷宗上的记录都是言简意赅的。
“没了?”
紫竹疑惑了,还有什么?
筱筱也忍不住想叹气了。紫竹实在是……只适合种菜。因为种菜不用脑子。
“一个可以保护自己怯懦的母亲在豺狼虎豹的大宅中生活十几年而安然无恙,可以在死亡率尽九成的屠魔会中拼杀两年全身而退,可以在诡谲多变的江湖中保存下燕府最后一息的人,你说,会是你看到的隐忍、软弱的模样吗?”
紫竹瞪大了眼睛。
筱筱做出总结,“所以,你看到的只能是表象。而这种表象不仅迷惑了你、庄主,还有燕府的人,甚至是整个江湖。你说,这样的人,得有多深的心机?得有多可怕?”
紫竹的脑子完全的思考不能了。
筱筱前辈提点后辈似的拍了拍紫竹的肩,“燕俊臣这个人虽狠,手腕却不怎么高明,他手中握有的夺回燕府主权,还有重振燕府的筹码,其实都是燕灵玉暗中为他筹谋的。燕灵玉或明或暗的拉拢了很多江湖势力。”
紫竹点头。这个卷宗上有,还列有名单,不过她没细看,也没细想。
筱筱见她还不开窍,只好自己解开压轴大幕了,“庄主,是主要被算计者之一。”
紫竹震惊了。
“不……不会吧?”
“你还不信?那我问你,庄主和燕灵玉被暗算,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紫竹的眼眸又瞪圆了。
筱筱也懒得等她转过弯来了,伸出手指比了下,“七年前。而安宁今年几岁呢?”又伸出手指比了下,“四岁。”顿了下,给紫竹消化的时间,筱筱续道:“而五年前,我们山庄正是迅猛发展,势如破竹的时候。”
紫竹突然洞开一窍,大叫道:“你是说,安宁不是庄主的孩子?”
筱筱一个爆栗敲过去,看着抱头哀叫的紫竹叹气,这废柴简直是无可救药了,对她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能省略。
筱筱耐下性子给紫竹解释分析,“事情是这样的,七年前,庄主和燕灵玉不小心中了毒,不得已发生了关系。而后,两个人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不久,燕灵玉回了燕府。而两年之后,燕俊臣却费尽心力的把重伤的庄主安排进了燕府别院养伤,燕灵玉也秘密前往,殷勤伺候,表达了对庄主的一往情深。庄主一门心思为父报仇,哪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所以燕灵玉就用了小小手段,诱得庄主就范。而在行事之前,她的计谋被花明露发现,她哭求,说庄主复仇之路危险重重,说不定哪一刻就死了,她不想陆家断后,这才出此下策,哄得了花明露一时的心软糊涂,应了她。就那么一次,还是在庄主未曾伤愈的情况之下,她就真的怀孕了,你说,这计算得多精准?听花明露说,因为那一次放纵,庄主足足多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你说,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能不顾对方死活,就为了留个种?”
紫竹摇摇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我是……干不出来。”
筱筱却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说了某些少女不宜的语言而害羞,继续道:“庄主那是多木讷一人啊,除了皮相还行,武功还不错之外,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燕灵玉这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对庄主动情,甚至不惜贞操、名誉,为庄主生孩子?”
“夫人、如玉,和我做了缜密的分析,最后得出:她的目标是夫人,不,确切的说是飞云山庄。”
“她要做什么?”
“她要钱。”
“钱?”
“不错。燕府表面上落到了胡氏母子手中,而实际势力却都暗中被燕灵玉收买拉拢,她唯一没有掌握的,就是燕府府库的那把钥匙。如此就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急需寻找强大的金钱支援,而这时,飞云山庄便进入了二人的视线。那时山庄还远没有今日的规模,出名的仅仅是出神入化的敛财之能,唯一的江湖根基,就是如今的庄主。控制了庄主,自然就是控制了飞云山庄,而庄主若不幸死了,她更可以挟太子以令夫人。无论哪一种,她都稳赢。”
“真阴险。”紫竹唏嘘。
“可是,山庄后来的发展超出了燕氏兄妹的想象,他们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楚狂人伏诛,他们终于找到了契机。可是兄妹两人进庄三个月,暗中观察,发现以他们手中的筹码,根本无法达到目的。所以,他们改变了计划,不做控制山庄的打算,而是要和夫人合作。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只有加重手中的筹码,所以,除了安宁之外,又算进了庄主的感情。”
紫竹这次反应倒是很快,“你是说,他们不仅把安宁当棋子,还把庄主也当棋子。夫人要是不答应,她就跟夫人抢庄主这个丈夫?”
“庄主对夫人和她都有愧在心,可是,夫人一贯的形象太过强势,而燕灵玉一直都扮演着温软怯懦的大家小姐模样,以庄主的单纯愚善,你说他会偏向谁?”
“真狡诈啊!”紫竹简直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人。
“夫人看穿了燕氏兄妹的计谋,想要不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自然要积极筹谋,可是忙了个把月,手上虽然掌握了不少燕氏兄妹的龌龊事,但哪一桩都不致命,于是夫人做了某种大胆的揣测,为了迷惑燕氏兄妹,夫人直接抢孩子,做得霸道又理直气壮,仿佛手中握有决定他们生死的东西。他们果然上当,可喜,来找夫人谈判的,是没有那么多心机的燕俊臣,所以,夫人做足气势,言语试探,燕俊臣果然上当……”
“夫人揣测了什么?”紫竹无比好奇。
筱筱压低了声音,吐出两个字,“弑父。”
“啊!”紫竹惊叫出声。
筱筱微微扯开了一个冷冷的笑容,“你以为楚狂人就那么厉害,能杀那么多人?很多都是被人浑水摸鱼,栽赃嫁祸的。这江湖上有太多见不得光的恩怨情仇,他们要不着痕迹的铲除异己,就要有人背黑锅。而……楚狂人神志不清,就是栽赃的最佳对象。”
筱筱摸了摸紫竹的头,“话说,你们原来山庄的人怎么都一个样呢?一个比一个傻的实诚。你虽然经历了父母惨死的大劫,可后来被夫人保护得太好,保持着你的傻还能理解,可庄主再怎么说也在外闯荡了十年,怎么也不开窍呢?”
紫竹气恼,扒拉开筱筱的手,坐一边思考人性去了。
筱筱也似乎有心事,静默着不出声。
过了会,紫竹又拉她袖子,“筱筱,燕灵玉如此精于算计,夫人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她跟着她哥哥回去燕府,反而把她留在庄上呢?这不等同于放了个毒刺在自己身边吗?”
“没有对手的生活总是无聊的,遇到燕灵玉这么厉害的对手,想必夫人也很兴奋吧。”
这次紫竹倒是没有惊讶,认同的道:“这的确是夫人会干的事儿。”转而也有点小兴奋的问:“夫人给她设了什么局?”
筱筱微微一笑,“燕灵玉这个人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牺牲,可是是人就总有软肋,而她的软肋就是燕俊臣。燕俊臣虽然狠辣无情,可是能力却一般,没有燕灵玉扶持,他的成就就有了定数,总归是脱不出夫人的控制的。燕灵玉被夫人囚禁于此,只有干着急。她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希望他的哥哥能带领燕家一飞冲天,领袖江湖?她怎么能甘心功亏一篑,受制于夫人。所以,必然会出招。”
“我们拭目以待,就是了。”
紫竹点头,想了想,有点兴奋的小脸又垮了下来,“大人之间这么斗来斗去,就可怜了孩子,安宁还这么小,就被拿来当棋子。现在更成了弃子。你说燕灵玉怎么就这么狠呢?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安宁本身就是有目的而生的。燕灵玉本没心思养孩子,对他哪会放感情?而且她长期压抑本性,扮猪吃老虎,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性格扭曲。无处宣泄怎么办?她就孽待孩子。你是没看见孩子那一身的伤啊!夫人当时看了,差点直接去灭了那个没人性的女人。”
紫竹嘴巴张成了O形。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呢?她下意识去看榻上的孩子,眼眸瞬间睁大,下巴掉到了地上。
筱筱发现她不对劲,也转过头去。就见小小的孩子蜷成一团坐在床上,丝丝鲜血从紧咬着唇瓣的齿缝流下来,眼睛大大的张着,直直看着她们。
俩人惊恐了。
许久,紫竹扯扯筱筱,“他,听不懂吧?”
筱筱木然,“应该,听不懂吧!”
可他的表情像不懂吗?
像吗?
燕俊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山庄,燕灵玉开始闭门谢客,避开所有人,包括陆熙宇。诺姻一如往昔的忙碌着,一切仿佛水过无痕,没有留下一丝涟漪。
但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陆熙宇一如往日的早早起来,洗漱过,在院子里打了趟拳。看看天色,整装出了院子。整个山庄还沉浸在清晨的寂静之中,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匆匆来去。
还是太早!
他缓慢的走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十月深秋,很多花木都已经凋零,但还是被细细修剪了,不见零落颓败。他认真看过路边的风景,转身脑子里却是空空的,什么都没看进心里去。他轻轻叹了下,折身踏上回廊,还是缓慢的步子,目的地却已经明确。
诺姻的院门已经打开,有劲装家丁站在门口,见了陆熙宇恭敬的行礼,却没有退开。
陆熙宇想,诺姻大概还没起来。本想退到一边等会,却听有细微的铃声一响,那家丁便让了路,“庄主请进。”
陆熙宇向他点了下头,进了院子,竟有小丫鬟等在门内,施礼后引着他向里走。经过一处,门敞着,他便随意的望了一眼,却愣住了。
那显然是书房,十分宽敞,采光极好,陈设却简单,除了主书案,令有两个小点的书案,再有就是占据两面墙的书架,其上摆满了文书卷册。此时主书案后正坐着个人,在奋笔疾书。似乎觉察有人在看,抬头看了眼,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继续埋首。
陆熙宇却愣住了。
前面引路的丫鬟发现陆熙宇没有跟上来,回过头疑惑的叫了声,“庄主?”
陆熙宇猛然回神,又看了眼书房里的人,紧走几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