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的四个人每人手中拥有十三张牌,只占一副牌的三分之一,而另外牌墙里的三分之二是未知的,它们对于打牌的人都是祸福不定的因素,随着牌墙里的牌被摸,未知的因素是逐渐减少,但即使有人和牌了,牌墙里那些未公开的牌中仍然藏有无数的秘密。每次成牌,总有人急切地去拆牌墙,翻阅这些秘密,验证自己的判断,或释然,或叹息,或悔恨……
由于未知能激起人们探究的兴趣,牌局里的摸牌、出牌、吃牌、碰牌构成了局面的流动,这种流动和结果有关,和输赢有关。打牌的人每次都想摸到自己所要的牌,出的牌都是别人不要的才好。每张牌都牵着流动,一张牌或许能改变整个的局面,或输或赢。一轮牌是一个局的流动,局的流动在一轮轮牌中开始或者结束。流动中消磨了时光,流动中感受了喜怒哀乐。
中国人爱打麻将可能因为在生活中追求稳定、安宁,在娱乐中追求另一种流动来满足内心的波澜。
老牟说从历史学的角度分析,喜欢打麻将和人类的天性有关,人类99%以上的历史是在猎食和采集。打麻将有狩猎的刺激、采集的满足。他说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打麻将,应该有人写一本论麻将的书,他说他退休以后可以做。
胡鹏说老牟现在就可以着手,工会反正没有什么劳事,书名可以叫《论麻将的无限可操作性》,老牟连声夸这个书名起得好。他不知道,这是当代作家王干的一篇谈麻将的文章标题,这篇文章流传甚广,更不知道胡鹏对他说的这一套都是从这篇文章里扒下来的。
谈麻将的事谈得开心,老牟竟然别出心裁地想以工会的名义在局里组织一场麻将大赛,丰富干部职工的业余生活,还想把工会的钱拿出一些来对获胜者进行奖励。胡鹏说这种活动搞不得,局长不会同意,果真搞了也不会有人参加。
老牟想想一拍脑袋,说局里对打麻将是有禁令的,当初还是他起草的。打麻将不是什么本事,打得再好也不光荣。自己过去一直认为打麻将的人好逸恶劳,怎么一看打的人多就跟了潮流,丧失了立场?
想法转了弯,老牟就生发开来,说胡鹏在局里难以进步的原因除了有混世魔王的绰号以外,还与他打麻将打得好,有“国土局麻王”的称号有关。
胡鹏被揭了短很不舒服,反过来也说老牟到工会是因为不务正业,与局里一帮打麻将的人靠得太近。他煞有介事地说邰局长说牟主任是“麻将通”。
牟主任忙问胡鹏局长还批评过他什么。
胡鹏说:“不说了,在麻将这件事情上我们应该同病相怜才是。”
老牟说:“这么说我们都要离麻将远一点。你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我研究麻将的事,我也不再找这样的事情做了。”
胡鹏说:“就是!我们不要砸了工会的牌子。工会是职工之家”
4
师佑渔说孟川青得了神经病,葛红的脑子也坏了,把热热闹闹的棋牌室说关就关了,让大家少了一个活动的地方。
胡鹏去劝葛红,葛红说她不能害人,棋牌室坚决不开,影响生意、亏本也不开。胡鹏说好打麻将的人不在停车场打,还会到其他地方去,犯不上和自己较劲。葛红固执己见,还说做人要有立场。
葛红问胡鹏能不能帮忙,她这里刚招的两个服务员从服装厂出来,原来的老板欠她们每人两千元的工资不给。胡鹏说可以帮她们到法院申请支付令,或者直接诉讼,只是得给他代理费才干。两个女孩听说打官司要交诉讼费,还要给代理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讨钱。葛红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事情在服装城很多,为一二千块钱到法院去打官司还真的犯不上,即使官司打赢了法院也未必能够执行,真是便宜了那些混账东西。
小服装厂拖欠工人工资是家常便饭,师佑渔拖欠,石小满也拖欠,绝大部分小服装厂都拖欠。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有的厂家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排除个别的是别有用心。
石小满从八月份开始拖欠工人工资,他替师佑渔加工的两批服装没有拿到一分钱加工费。自从办厂以后,向亲朋好友借过好多次钱,虽说钱都还了,人情还没有还。也不能不停地向人家借。欠工人工资的石小满怕见工人,连车间都比过去下得少了,心里觉得愧疚。
找师佑渔追讨加工费,师佑渔说石小满做的货质量有问题,委托加工的外贸公司扣了他的加工费还要索赔,他在花钱托门路解决这件事。师佑渔赌咒给石小满听,他要是拿到上家的加工费就是狗日的,他也穷得丁当响,都抽四块钱一包的红梅香烟了。石小满当然不会相信师佑渔的鬼话,他养的工人少,从来也不缺业务做,卖单子赚的比石小满这样替他加工的厂家要多。
石小满要一个说法,问师佑渔的上家是哪一家。师佑渔推得远远的,说是上海的一家外贸公司,以为这么一说石小满就没有办法了。哪知道石小满公司里帮他搞生产的卞芸彩表姐王素珍和这家外贸公司的人熟悉,她在泗方市服装厂当质检科长的时候经常与他们打交道。电话打过去一问就搞清楚了,这批货没有质量问题,加工费也早已结清。
杵着鼻子顶着下巴,师佑渔只有付了石小满大部分的加工费。石小满也认清了师佑渔的面目,下决心,干完了手上最后一笔,再也不做他的单子不受他盘剥。
石小满没干完的这单仍然是上海那家外贸公司的货,5000条外贸休闲裤。
到了交货的前一天,卞芸彩点货时发现少了200条裤子。石小满看了一下现场,少了整两包,肯定是被盗了。他想立即报案,被王素珍劝住,她让他先缓一下。丢货的事有可能发生,但丢这么多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估计是有人搞鬼。破案找到货是可能的,但肯定耽误了交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货,因为外贸产品卡质量更卡交货期,延期交货造成的损失大得吓人,要赔付订货方高额违约金。
可是补货不是件容易的事,时间没有了,也没有材料。休闲裤的主料和辅料全都是委托方外贸公司提供的,市场上买不到同样的东西。王素珍打电话给上海的外贸公司说明情况,请求对方谅解和帮助。外贸公司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头疼,给了三天时间,帮他们备好了料但说明必须现金提货。
兵分两路,王素珍从家里拿了两万块钱星夜赶往上海取原材料,石小满在家里追查被盗的货。
石小满向师佑渔通报了丢货的情况,师佑渔一听大惊失色,说丢这么多的货是大纰漏,损失大得赔不起。问石小满是管理不善,得罪人,还是拖欠了工人的工资?
师佑渔说在服装行业工人偷成衣是经常发生的,他帮石小满分析了一下,货可能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石小满试探师佑渔,说要到公安局报案。师佑渔反对,说这样一来偷货的人肯定会把货毁了,让货石沉大海。他说他马上派人去查,花多少钱都要把这批货追回来。
师佑渔告诫石小满,做什么都有行规,不要断了自己的后路。石小满听了他的话笑笑,没有告诉他已经托关系到外贸公司拿材料回来补货,而是一副束手无策准备和他一起赔钱的倒霉样子。
保卫科长出身的石小满具有侦查经验,他仔细地看了现场,估计偷他货的人是内外策应,应该不少于四个人。两包衣服是从厂里的后围墙扔出去的,出去以后肯定借助搬运工具转移到附近的什么地方。之所以这么推断,是因为作案时间应该在下半夜,夜深人静的不可能动用机动车,用板车之类的搬运工具也不能将赃物顺利运出服装城,保安在服装城是有夜间巡逻的。
附近的地方在哪里呢?石小满将紧挨着的几家服装厂都排查了一下,最后把嫌疑对象落在师佑渔身上。师佑渔的厂和石小满只隔着一家,出事的前两天,有人看到师佑渔的手下赵金晨到公司来转过。
仅是推断和怀疑是不够的,得有进一步的证据。石小满到葛红的停车场走访,查事发的第二天有谁雇过轻型运输车。结果在预料之中也让他诧异,赵金晨雇过车,从师佑渔厂里拉了三只大布包到他乡下的家里。被盗的是两包,这三只包会不会是其他东西?石小满有点拿不准。
石小满把司机带到公司里,让他看车间里用的包装袋。司机说有两只一模一样,有一只不一样。石小满明白了,赵金晨有可能玩了鱼目混珠、瞒天过海。司机说的话被做了笔录,从石小满这里他得到了二百元误工费,也是保密费。
交货期到了的那一天,师佑渔打了无数个电话问货有没有找到。石小满心里面有底,王素珍从上海拿回材料后组织工人连夜加班,根据进度一定能在上海公司给的期限内把货赶出来。他对师佑渔装出副自认倒霉可怜巴巴的样子。
到第二天早上师佑渔给石小满打来电话,说货找到了。
师佑渔带石小满看那两包失而复得的货,说偷货的人打匿名电话敲诈他,要他花两万块钱买货,“我什么人,吃他这一套?我告诉他已经报案了,让他准备坐牢。搁了电话没有一刻钟,门卫告诉我有一个人丢下两包货没说什么就跑掉了。”师佑渔看了石小满一眼接着说,“真是幸运啊,总算把货找到了。不过,交货期耽误了,上海方面你们有关系,可以打招呼,失去的是我的信誉,我的损失太大了……”
在石小满和师佑渔的合作当中,他听师佑渔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的损失太大了……”
师佑渔有点奇怪,看不出石小满有高兴的表情,更没有他料想的感恩戴德的话。
石小满说货找到与否都不存在逾期的问题,他已经从上海的公司拿到材料补上了货,也得到了人家给的宽限时间。师佑渔愣了一下,但他的反应很快,马上说:“这就好,这就好!两全其美了。”
石小满说:“可我不是两全其美,我的损失太大了。货补上了,我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两包货我要马上送公安局报案。”
师佑渔支支吾吾地说:“这犯不着了吧?!”石小满说犯得着也值得,因为他查到了是谁偷的货。
师佑渔问石小满是谁偷的,石小满指了指他身后的赵金晨。师佑渔说:“怎么可能呢,大家是朋友,小赵和你关系不错,你冤枉别人可以,千万不要冤枉他。”
石小满把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师佑渔不相信,说石小满信口开河,尽是没有根据的事。赵金晨则虚张声势地指责石小满,说栽赃陷害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石小满对赵金晨说:“你不要忘了我是保卫科长出身,我这么说是有人证物证的。我在车间里安装了探头,我有监控录像可以交给公安局。”
师佑渔一听这话脸色铁青,赵金晨的脸也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石小满拍拍赵金晨的肩膀:“你太过分了。偷我的货也就罢了,连你老板的货也偷了一包。你用车拉回家的是不是三包货?”
师佑渔猛拍一下桌子问赵金晨:“你说,是不是?”
赵金晨不吭气,师佑渔说:“这么说这事情是有影子的了?”他冲到赵金晨面前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被打的赵金晨捂着脸,还是不吭气。师佑渔像是气急了,指着赵金晨大骂了一气。骂得没力气了让他滚,还说饶不了他,要剥他的皮。
石小满像看戏一样,笑眯眯地坐着。在赵金晨滚出去以后,他说他也要走了。师佑渔一把拉住他,说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石小满说与师佑渔没有关系,谁害病谁吃药。
师佑渔扮好人,说他不能看着赵金晨下水,毕竟是跟他混日子的人。他估计赵金晨做出这种荒唐事情来八成是对石小满开公司红火了嫉妒;说赵金晨毕竟还是老实人,果真要是坏到家哪里能让石小满抓住把柄?他让石小满大人大量饶了赵金晨这一回。石小满没有轻易答应他。
石小满回到公司还没有来得及把事情告诉卞芸彩,她就提了个荒唐建议,说休闲裤这单亏大了,也像有些厂家那样逼委托方带钱来提货!
所谓的带钱提货是一些小服装厂加工业务做亏了,压着货不发,对委托方提出合乎他们利益的要求,通常都十分过分。外贸公司因为被交货期制约着,只有委曲求全把货拿到手。这样的事情在服装城发生过好多起,做这种事的厂家通常也是有难处的,不是拿的加工单子被层层上家盘剥得无利可图,就是产品质量没有达到所谓的要求,血本无还。
这些厂家是不是被逼无奈不说,不讲信誉甚至带有讹诈的做法让他们名声坏了,恶性循环,越发找不到业务,同时也破坏了服装城的形象。
石小满当然不会这么干,他把与师佑渔他们交锋的情况对卞芸彩说了,说即使不是胜局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晚上师佑渔约石小满吃饭,商谈解决赵金晨的事情。石小满学师佑渔一贯的口气:“我的损失太大了……”
师佑渔最后答应承担石小满补货造成的损失,结清所有的加工费,把石小满当初交的五万元保证金也退了。
师佑渔要表明自己是代人受过,恨得牙痒痒似的说:“这些损失,这些钱我不会掏一个子儿,都要赵金晨认,我要从他工资里扣。”
石小满因祸得福,事情解决了不说,补货的举动让上海那家外贸公司觉得这家小服装公司讲信用,做事牢靠,有王素珍这样的老质检科长把关,质量也没话说。他们要直接给石小满的“伴侣制衣”业务做。
石小满还是头疼。
过去找米下锅,现在米找到了锅不够用。生产扩大了,资金无着又是个大问题。
5
师佑渔和石小满那一场过去以后,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石小满不再做他的业务,他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气人的是上海那家公司给他的业务越来越少,业务都转到了石小满那里。师佑渔咽不下这口气,给上海公司写了封匿名信,揭发石小满花钱买单,给业务员送红包。信寄出去一点点用处也没有,石小满的业务照样做着不说,客户还又多了几家,都是大的外贸和品牌服装公司。
石小满能做到这一步,有一招看起来非常绝,让师佑渔知道国有企业出来的人不能小瞧。石小满给所有发生业务关系的公司老总写保证书,保证质量,保证廉洁。对于廉洁这一条说得极为具体,杜绝回扣,不私下和业务员发生一分钱经济往来,以加工费的百分之五十作为保证金,并要求写进合同里。大公司对于私营小服装厂的加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两点,石小满等于给人家吃了定心丸。
师佑渔容不得石小满这样,他想到了胡鹏。胡鹏和石小满的关系很微妙,在他面前说石小满是他的亲戚,后来了解下来并不是这样。在师佑渔看来,石小满找卞芸彩做老婆,胡鹏应该和他有仇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