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饭店开了一个房间,然后给陆霞打电话,约她晚上在那个房间里见面。她默默地听完,只用中性的语调应了一声“好吧”,别的什么都没说。
我从花店订购了大批鲜花,让他们布置在房间里——可能没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吧,但效果比歌子里唱的可要好。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蜡烛。饭菜是叫到客房里来的,外加一瓶放在冰桶里的香槟酒。随着瓶塞“砰”地一声飞向天花板,陆霞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浪漫情调被唤醒了。我问她可不可以关上灯只点蜡?她说可以。于是我把室内的顶灯、台灯、落地灯、镜灯全部关掉,一一点燃了那些蜡烛。
这是一顿多么美好的晚餐啊!美好得简直像一个诱人的陷阱。陆霞的目光闪烁不定,有时流露出被环境所陶醉似的迷离神情,有时又突然闪动着看穿这一套把戏的狡黠,迷一样令人难以捉摸。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我一边喝酒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我说“香槟”这个词译得好,因为它既与英文的发音极为相似,看起来又像是汉语本身所固有的一样,符合“信、达、雅”的标准。我说不过吃鱼香肉丝和辣子鸡这样的菜似乎与香槟不合,那就像是穿一身阿曼尼夜礼服配一双鄂豫皖草鞋一样不搭调。但因为她爱吃这两样菜而我又觉得今天非喝香槟酒不可,所以还是把阿曼尼和鄂豫皖给一勺烩了。我说你喝,你喝,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一点,哪怕只用嘴唇沾一下也好,反正喝香槟本来也用不着像喝二锅头似的一口见底……
她端起酒杯真的喝了一小口。把酒杯放回桌上后,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低低的暧昧的笑声使我全身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你笑什么?”
“不笑什么……”说完憋了一下,然后又咕咕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把长发撩到耳后,隔了一会,又撩了回来。
我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和她互相亲吻起来。她闭上眼,张开湿湿的柔软的嘴唇,热烈地回应着我。我感到一阵狂喜,全身的血液嗖地一下全部抽回到心脏里,手脚冰凉。
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脚触到了桌子腿,把桌面上的杯盘弄得晃啷晃啷响。然后我把她托起来,抱到了床上。我第一次触摸到了她的胸部,她没有抵抗,这使我的胆子大了起来。乳房小而结实,在我的爱抚下,她的呼吸变得粗重短促。我慢慢将手掌从前面滑向背后,一点一点拉开了裙子后面的拉链。但当我试图摘掉乳罩的挂钩时,她却用力扳开了我的手。
“不要!”她说。
我不说话,继续摘那该死的扣得紧紧的挂钩。
“史辉,请你尊重我!”
“我没有不尊重你!”
“那你让我起来。”
“不!我想要你。”
说着我又伸出手。她一转身,将后背紧贴在床面上,就像用鳔胶沿丝合缝地粘在一起一样,同时抓住了我的腕子。我脱出她的手,再一次伸过去,又被她抓住了。我们俩抓来抓去,大战十几回合不分胜负。我没想到她手上的力气还挺大。
“我不想这么做,”她气喘嘘嘘地说,“别强迫我。”
“为什么?”
“你不了解我。”
“不了解你什么?”
“我……我是很传统的那种人……”
“这跟传统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可我就是想要你!”
“我知道。”
“你呢?”
“不知道……”
“你认为这是坏事吗?”
“不认为。可我不习惯这么快。”
“还快呀!”
“——对我来说。”
“但是,今天我已经……我……你……”
我突然泄了气,忘了我想说什么了。我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废然瘫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一丝声息没有地过了好长时间……
“史辉!”她轻声叫道。
“嗯?”
她凑了过来,轻轻地吻着我的脸,嘴唇滚烫。我开始时没有动,就那样被她吻着,过了一会,迎上去与她接吻。我们吻了很长很长时间,我紧紧压在她身上,吻得两腮都酸了,最后在裤子里面自动射精。
她搂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你对我真好……”
那以后有一个星期陆霞没见我,她说灵感来了,要集中精力画一批西藏的画。一周后我们一起吃饭时,我问她画得怎么样了?她显得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说一笔也没画成,因为家里的干扰实在太多了。
“我早就说过你需要一个画室嘛!”我说。
“废话!我要有办法还用你说?我一个同学在通县买了一所农民的房子,装修得好极了,画室那叫大……真是的!”
我什么也没说,立刻暗中忙活起来,很快就在我办公室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租下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房租贵了点儿,但厅很大,很干净,卫生间的设备一流。
我把陆霞带了来,问她这套房子怎么样?她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连称赞说相当不错。在卫生间她还把浴缸的水龙头打开用手试了试水温,说嗯,三星级吧。
然后她问我∶“这是你朋友的房子?”
“对。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吗?”
“又美丽、又善良、又有才!”
“谁呀?”
“你。”
“我?”
她的眼睛亮起来,惊喜地望着我。
“给你作画室。”我说。
她冲口问了一句∶“买的?”
“不是。租的。”
“噢。”
顿了一下,接着马上说∶“我来付房租。”
“开什么玩笑!”说着我捧起她的脸吻了一下。
“真的,你让我自己付。我不要你这样对我。”她说。
“你再说我可跟你急啊!”
我们一起去买家具。我让她不要看价钱,只管拣自己最可心的要。我们逛了四家家具店,在瑞典的“宜家”连锁店买了一套餐厅桌椅、躺椅和书架,在另外几家买了写字台、转椅、台灯和沙发。买床的时候,陆霞故意问我要单人床还是双人床?我说当然要双人床,而且是King size 的。她笑着掐了我胳膊一下,说∶“不安好心!”
居然有十五万、二十万一张的双人床!这他妈是什么消费嘛!我在美国都没见过。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还是比较贫穷和落后的咧!我在那些高贵的大床之间提心吊胆地刷刷刷快步走过,真怕她陆霞停下来就张嘴啊!
那些天陆霞就像一只采集花粉的蜜蜂一样忙碌不停。她又陆续添置了一些装饰品,把室内布置得整洁温馨,而且很有情调,连厕所里都挂上了自己画的几幅小油画、摆放上散发着香味的干花。她说她从小独立意识就很强,一直渴望着离开家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好让她的“心灵可以自由翱翔”。我说现在翱翔是没问题啦,但房间里可还有一个“徘徊着的幽灵”呢。她问什么是幽灵?我说比如说我。她说你这个老家伙,讨厌的黄色幽灵!
在那张King size 的大床上,我们的身体终于结合在一起。我的表现不佳,一下子就射精了,这使我又懊恼又羞愧。因为事出突然,没来得及采取保险措施,陆霞大为紧张,跑到卫生间里呆了好久。她回来的时候,我觉得很没面子,假装伸手拿烟将身体背朝着她转过去,点着烟,说了一句“我怕烟熏到你啊”,便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了。她轻轻地好象是笑似的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我来来回回琢磨着这一声“哼”里包含了哪些意思,弄得我心烦意乱。
我们就这样尴尬地一声不响地躺着,各自想着心事。然后,她从后面抱住我,慢慢地抚摸起我来。这是一种非常有经验的抚摸方式,指尖像扫帚苗那样扫过我的嘴唇、喉节、锁骨和乳头,然后沿着我的脊椎上下滑动着……没过多久我就兴奋起来。我转过身,抱住她那瘦瘦的骨感的身体。她一边轻轻摩擦着我的耳轮一边说∶“我爱你!”然后又说∶“你别动……”我闭上眼睛,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极度敏锐,享受着她的爱抚。甜蜜的感觉和狂乱的欲望混合在一起,像洪水一样吞没了我。我在水底拼命挣扎着,她一会把我拽上水面,一会又按了下去,搞得我要死要活,如果我能张嘴说话的话,一定会高喊“救命”吧?
说这一次的做爱是我平生最美妙的一次性经历,不免过于夸张了,因为究竟什么是所谓“最美妙的做爱”这个问题相当难以确定,不过这的确是一次印象深刻的经验。我觉得我被她彻底把握住了,她对我生理上乃至心理上的反应似乎比我本人还摸得准,知道她自己该怎么做,也知道暗示我该怎么做。这完全是本能的,但我猜想也需要辅之以和不同类型的许多男人睡过觉而取得的经验。
我在极乐的顶峰崩溃了,感觉身体像炸开的碎片一样四散而坠,漂浮在空气里。
朦朦胧胧中,听到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是一个老实人。”
“什么?”我将趴在枕头上的脸转过去,鼻尖几乎和她的碰在一起。
她嫣然一笑,近距离呼出来的气息温暖地拂过我的脸。
我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说你老实,人老实……”然后就再怎么问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