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党委书记李明爱才成癖,最容不得压制人才或者漠视知识分子干部疾苦的事情。他刚刚得知,在这次新建职工住宅楼分配中,一个住房条件最差、本人又多次让房的成本会计肖青,却被排除在分配名单之外。他要立刻去查清情况,把错误纠正在铸成之前。
李明看看表,已经快到开饭时间,正好趁午休去会会他要访问的人。
外面正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顾不上穿雨衣,让司机把他送到被称为“土房区”的所在—这里是建厂初期建筑工人搭的临时宿舍。谁能想到二十来年这一排排简易房竟成了工资收入低的职工们的“宫殿”了。无人向他们收取房费、卫生费,水电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点,当然它的“市容”也就不堪入目了。道路狭窄而且泥泞,轿车开不进去。李明让司机回去吃饭,自己小心地在坎坷不平的泥路上步行,崭新的皮鞋沾满了黄泥,高高挽起的裤腿上也溅上了水渍泥点。他并不为此行后悔。他决定要办的事情,不办好是决不罢休的。
他总算到了目的地。
“这是肖青家吗?”他站在板皮做成的小门外面向里高声问道。
“是呀!您请进吧!”里面传出苍老、喑哑的声音。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觉眼前一片灰暗。他在门口伫立一会儿,才从那巴掌大的玻璃窗看到一点点光亮。屋子太狭窄了,一铺土炕占去三分之二的面积,锅灶设在炕的一头,靠墙一个小得出奇的长条桌上摆满了书报,几乎顶到了天棚,旁边有两只小木凳。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躺在炕上呻吟着,瘦骨嶙峋的她怯生生地望着来客,愧疚地说:“您请坐吧!小青该要回来了!”
“您是肖青的妈妈?”
“不!我瘫痪几年了,没有亲人照顾,是小青把我当妈妈一样伺候,我才活到现在……”老太太哽咽着说,“他跟我非亲非故,要不是因为我,唉,这房子再小,也能凑合着把婚事办了。我真该死,他,都三十出头了呀……”
从老太太断断续续的絮叨中,李明好像已经弄清了这个陌生的家庭“关系”和问题的症结了。
“大妈,您饿了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撞进来,一面说着,一面惊愕地望着尚未见过面的党委书记,腼腆地问:“您找我?”
“想认识一下,谈谈!”
“好!请稍等一刻。”说着,他从提兜拿出显然是刚从饭店买来的食品,一一摆在老太太面前。
“小青,你别再为我张罗了,我不如快点死了,唉,把你拖累得太苦了……”
“大妈,你快别说这些……”他小心地扶大妈坐起,靠在自己身上。他一边给大妈喂饭,一面把脸转向李明:“您要谈……”
“我好像不必打扰你了。”李明把心里的疑问化成最简单的语言,“我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提出申请住房的报告?”
“很简单,”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等大家都有房住的时候,我也一定会住上。何况,艰苦一点,更能磨砺人的意志嘛!”
李明被感动了。他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是一个没有被十年风浪冲刷掉信念、没有被生活销蚀掉锐气的思想仍然晶莹闪光的人。他更加成竹在胸,越发感到不虚此行了。
“再见!”李明激动地冲出这狭小简陋但却暖烘烘的土屋,消失在绵绵秋雨中。
1984年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