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发足疾奔,尽往那荒僻之处窜去,仗着身手机敏在树丛间左突右奔。
灰袍老者紧跟其后却不耐在草木丛中随之穿行,遂腾身跃起径从梢头枝畔追去。每次一跃足有丈余远近,待身体下落之际或足尖轻点或竹杖一撑整个人便再度高高腾起,向另一片梢头划去,说不出的写意。
此情此景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必会误以为一头苍鹰正于山林间搏击地上飞窜的矫兔,虽说这兔子的体积实在太过巨大,几可与拔树摧山的棕熊并论。
如此一追一逃,一灵动一从容,渐渐跑进了山腹深处的溶洞地带。
大傻看似漫无目的地择了一洞口便窜了进去,逼得老者不得不从树上落回地面,略作犹豫后也只得起身跟了进去。
时值仲春,山中溪流水势均开始走大,溶洞之中也少不了汩汩的暗河自洞底穿过,洞势低的地方更有暗河直接便露出地面,形成一小截地上河,哗哗的在溶洞里欢唱不休;而洞中本就多的石笋此季也颇显温润,晶莹的水花沿笋尖错落地滴于地上,串成一链悦耳的清音。
大傻仗着有夜视的本领又兼身手灵活尤赛狸猫,更加上皮糙肉厚浑不把擦擦砰砰当回事,在溶洞之中奔行起来倒不比在树林中慢了多少。
可这一来就苦了后边的老者,虽说他的腿脚并不似平日所装的一般留有残疾,但在这四面漆黑、脚下湿滑、间或还有倒悬的石笋迎面撞来的洞底,老人追得实在是狼狈不堪、苦不堪言,要不是洞中回声极大不易丢了大傻行迹,而且老者功力深厚勉强可在洞中看见些许影像,或许老人便只能颓然出洞另谋他法了。
一路行来大傻和老人竟似永无止境般穿行于溶洞之中,每到看似前方无路大傻即将被困死的时候,就见他想都不想径直往某处山壁便窜了过去,而每次这种看似莽撞的行动都能让大傻从洞中的植物枝叶中找到新的通路。
开始几次灰衣老者还为大傻的观察力敏锐而惊叹,但此种情形一再发生终于让老者不再感叹而是心底涌出了一阵欣喜,他知道大傻此时看似无意的疯狂之举其实暗合了记忆中的某些印记,只要紧跟大傻一路行去,估计他所求多时的结果便会显现于眼前。想及此老者精神一振,浑忘了洞底追踪的艰辛,努力缀着大傻不断前行。
洞中无日月,老者估摸着已在这溶洞之间穿行了约有两个多时辰,终于眼前一亮,渐看到眼前远远的露出一抹白亮,大傻的身影也在这抹亮色中一闪而出。老人赶了几步,看清了洞口的形势也让眼睛渐渐适应了洞外的天光,这才跃出山洞。
洞外是一片青翠的山谷,长约两三百丈,两侧是高耸岬立的陡峭山崖,崖上除了几棵落脚于石缝之中的矮松外,便只余山石上遍布的苔藓,倒是宽约百丈的谷地之中各种花木生机盎然,一片青葱,间或杂有几处盛开的山花,或红或白给这静谧山谷添了不一样的情趣。
先一步奔出的大傻此时已跑到了山谷的另一头,正准备往右侧的一处罅口转去。老人不敢怠慢,急忙运起身法,一路追踪过去。
待得老人绕过罅口,一面清丽的小湖便惊现于眼前,几百丈方圆的水色清冽见底,倒映着四围的山花绿树直似画中,浮于水面之上的几瓣花蕾随清风激起的涟漪打着旋儿兀自荡漾。湖畔一座山洞隐约可见,只是洞门外数十面三尺高的杂色旌旗随风轻摆遮住了洞口让人看不清洞中的情况,而大傻此刻正呆呆的立于旌旗围成的范围之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老人悄悄行于大傻身后,见大傻只呆呆看着旌旗发愣而对自己近身浑然不觉也微感诧异,但还是闪电出手点遍大傻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将其轻轻置于旌旗旁的干燥硬土之上,这才细细打量起这洞口的环境。
眼前旌旗俱是古旧之物,但却并未沾染太多的尘土,不知是由于放于此处年月不久还是这旌旗的材质特殊自能保洁也未可知。
旌旗圈起来的范围不大,仅丈许见方,并未完全堵住进入山洞的门户,只是从老者的来处却无法看清这点,初时还让老者担了好半天的心不知能否破阵入洞。旌旗之间围出一片四尺见方的空地,其上余了些凌乱的衣物、一本绢册,以及自己曾亲身体会过其滋味的那柄黑色长刀。
瞥见绢册和长刀时老人的眼角猛地一抽,绢册之上或许便是自己所求之物,而长刀被如此珍而重之的放于阵内,估计也是个关键的物什,但此刻却还不是闯阵的时候。老人强压心头激动绕过旌旗直向洞内走去。
石洞不深,仅两丈左右便到了底,最里边以一堆茅草厚厚堆成床铺的样子,但看茅草多已霉坏可知久未有人使用;草褥旁放了一口铁皮包边的木箱子和自己遗落的那把无壳乾罡松纹剑。
箱上无锁,老人却不敢造次,远远避于箱侧,以竹杖挑开上盖,静待一刻确定没有埋伏后这才近身查看。
箱中放了大大小小许多个羊脂玉瓶,各有标记,老人想起自己所中范老板的毒,对这些玉瓶是多有疑惧,不敢轻碰。
除玉瓶之外箱中便尽是些往来书信和几本古旧的绢册,老人撕下自己一幅衣襟包于手上,这才伸手拿起书信和绢册,行至洞口明亮处想看个究竟。
绢册以不知名的织物与金丝混编而成,册上字迹皆为丹砂所书,饶是老人精研道藏遍阅古籍也只能大体识得册上文字类似于大篆,但又比秦时李斯所简创的大篆更显古拙,估计是直接由甲骨文演化而来的古篆,也即西周宣王时太史史周所编辑的十五章“篆书”上所载的文字。
“篆书”以及解法早已随着王朝更迭战乱绵绵连孤本都没传下来,要解读其上的文字却也真得下一番功夫了,老人暂且放下这些绢册,去翻看信件,却无奈的发现除了信封是用当朝文字所书外内里的书信也同样是以古篆书写而成。老人叹了口气,收好绢册、书信,向旌旗围成的阵势走去。
阵中旌旗共计三十六面,以八面围成内圈,复以二十八面围成外圈,外圈旌旗所排布位置依稀可见为二十八宿的星象,但内圈的位置却看不出玄虚,不过凭老人的识见阅历倒能肯定这八面旌旗所据方位决计不是八卦的卦位。
老人试探性的向旗阵中迈了一步,没反应,再迈一步,还是没反应,一步复一步,竟径直走到了阵中的空地之中。
老人低头细查,只见地上衣物虽已蒙尘多时,却可断定正是当日范老板所穿的衣物,这衣物丢放于地的位置正似一个人平躺于地上时的位置,而且衣带头巾等竟都是人穿于身上收束停当的模样,颇显诡异。至于那柄长刀可知原来应是深插于阵中的那个竖洞中的,只不知为何此时斜斜倒在地上,老人怕那刀中有何诡异,暂且未去动它,只取了地上的绢册原路退出阵中。
出得阵来老人急急翻阅手中的绢册,绢册质地与文字与洞中所见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图形及一些推演符号,估计是一本阵法和具体法门的指导册子,其中两幅图便与内外圈中的旌旗位置分别对应,但奈何其中文字难于辨别,让自己依旧对这两个阵势没有半点头绪。
老人以此地所见情形推测,当日范老板为自己爆炎所伤,生机几近灭绝,恰值狗蛋从柴房冲出惊走自己,后范老板以灵药吊住自己性命,并命狗蛋一路护送其至此并摆成此阵以救性命。
但见此处绢册、兵器散落于地,可知范老板最终并没有被救过来,且范老板衣物俱全也不似死后被人埋葬的样子,如此推知最可能的情况便是此阵势的功能即为自己所求的移魂之术。想及此老人不禁浑身颤抖,眼角隐现泪光。
稍事平复后老人将目光落在被点了穴昏睡于地的大傻身上,继续推道:当时范老板身边只有狗蛋一人可供驱策,这移魂所用的躯体必是狗蛋无疑,但狗蛋决不可能甘心被人夺取身体,范老板又已经失了活动的能力,因此范老板必在此阵势中藏了些后着让狗蛋着道,但不知后来出了什么差错使移魂没能竟全功,这才成就出一个天赋如此之高、智慧却行同孩童的大傻来。
想到自己此时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或许自己的移魂之事也还得着落在大傻身上,如此的天赋加上自己的学识和道心体悟,估计很快便能拥有超出自己全盛时的成就,想到这老人皱褶的疤脸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笑意。
不过前景虽美好,当务之急却是要先把这几本绢册看懂,而这估计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老人收好绢册兵器,行至大傻面前,解开其穴道后退于一边暗作戒备。
不一会大傻“嗯啊”一声醒转过来,在地上伸个懒腰后一骨碌爬了起来四处张望,见了老人立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歉声道:“不好意思老人家,大傻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害您久等了,呵呵。”
老人见大傻对前面的一阵追逐竟似全部忘记了,心里也颇感惊诧,但同时也暗自庆幸省事不少,于是告诉大傻此事无妨,并谎称自己已找到老友线索且需在此地逗留几日好好思考事情,让大傻在此等他几天。
说完叫大傻取出干粮,又把竹篓中捕的野物在小湖中收拾干净,烤熟后与大傻分吃干净,尔后各自在湖边觅地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