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走得那么快,甚至就是他要追赶也追赶不上。罗拉一见夏华乐得差点儿疯了,费太太照例以一种朴实的友情接待了夏华。那天晚上,夏华紧闭双眼,无视将来;我塞住耳朵,不去听“离别在即,忧伤将临”的警告。
夏华回来后的两周,是在令人生疑的平静中度过的。罗特的婚事没有再提起,夏华也没有看到为这件大事在作准备。夏华几乎天天问费太太,是否听说已经作出了决定,她总是给予否定的回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有一件事更让人感到奇怪,他没有来回奔波,夏华常常观察罗特的脸,看看是不是有伤心或恼恨之情,但是在夏华的记忆中,他的面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愁容或怒色。在夏华与学生同他相处的时刻,要是夏华无精打采,并难免情绪消沉,他反倒乐不可支了。夏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频繁地被他叫到跟前,到了那里他又待我这么亲切,夏华也从来没有如此爱他过。
仲夏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当时那种一连几天日丽天清的气候,道路晒得白煞煞仿佛烤过似的,林木葱郁,十分茂盛。罗拉累坏了,太阳一落山就上床睡觉。夏华看着她入睡后,便离开她向花园走去。
在夕阳朴实地西沉,并不伴有华丽的云彩的地方,铺展开了一抹庄严的紫色,显得越来越柔和,占据了半个天空。东方也自有它湛蓝悦目的魅力,有它不事炫耀的一颗升起的孤星。它很快会以月亮而自豪,不过这时月亮还在地平线之下。
夏华在铺筑过的路面上散了一会儿步。但是一阵细微而熟悉的清香,夏华看见图书室的窗开了一手掌宽的缝隙。夏华知道可能有人会从那儿看自己,因此夏华走开了,路边长着月桂树,路的尽头是一棵巨大无比的七叶树,树底下围着一排座位。你可以在这儿漫步而不被人看到。在这种悄无声息、夜色渐浓的时刻,夏华觉得仿佛会永远被初升的月亮投向园中高处开阔地的光芒所吸引,夏华举目四顾,侧耳静听,却看见罗特正跨进门来。夏华往旁边一闪,躲进了幽深处,他不会久待,很快会顺原路返回,只要自己坐着不动,他就绝不会看见自己。
他一会儿向着一簇花弯下身子,不是闻一闻香味,就是欣赏花瓣上的露珠。一只大飞蛾嗡嗡地从夏华身旁飞过,落在罗特脚边的花枝上,他见了便俯下身去打量。
“现在,他背对着我,”夏华想,“而且全神贯注,也许要是我脚步儿轻些,我可以溜走。”
夏华踩在路边的草皮上,免得沙石路的咔嚓声把自己给暴露。“我会顺利通过,”夏华暗自思忖。月亮还没有升得很高,在园子里投下了罗特长长的身影,夏华正要跨过这影子,他却头也不回就低声道:“夏华,过来看看这家伙。”
夏华不曾发出声响,他背后也不长眼睛——难道他的影子会有感觉不成?夏华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朝他走去。
“瞧它的翅膀,”他道,“它使我想起一只昆虫,在这里不常见到这么又大又艳丽的夜游虫。瞧!它飞走了。”
飞蛾飘忽着飞走了,夏华也局促不安地退去。可是罗特跟着夏华,他道:“回来,这么可爱的夜晚,坐在屋子里多可惜。在日落与月出相逢的时刻,肯定是没有谁愿意去睡觉的。”
夏华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尽管自己口齿伶俐,对答如流,但需要寻找藉口的时候却往往一筹莫展。夏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一面在拼命动脑筋设法摆脱。可是他显得那么镇定,那么严肃,使夏华反而为自己的慌乱而感到羞愧了。他心里十分平静,而且全然不觉。
“夏华”他又开腔了,“夏天,这里是个可爱的地方,是吗?”
“是的,先生。”夏华道。
“你一定有些依恋这里了,你有欣赏自然美的眼力。”罗特道。
“说实在,我依恋这个地方。”夏华道。
“而且我觉察出来,你已开始关切罗拉这个小傻瓜,甚至还有费太太。”罗特道。
“是的,先生,我对她们两人都有感情。”夏华道。
“同她们分手会感到难过。”罗特道。
“是的。”夏华道。
“可惜呀!”他道,叹了口气又打住了,“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他马上又继续道,“你刚在一个愉快的栖身之处安顿下来。”
“我得往前赶路吗,先生?”夏华问道,“我得离开这里吗?”
“我想你得走了,很抱歉,夏华,但我的确认为你该走了。”罗特道。
这是一个打击,但夏华不让它击倒自己。
“行呀,先生,要我走的命令一下,我便走。”夏华道。
“现在命令来了,我今晚就得下。”罗特道。
“那你要结婚了,先生?”夏华道。
“确实如此,对极了。”罗特道。
“快了吗,先生?”夏华道。
“很快,夏小姐,你得找一个新的工作。”罗特道。
“是的,先生,我会马上去登广告,”夏华道,“我想我可以呆在这里,直到我找到另外一个安身之处。”但夏华打住了,因为嗓门已经难以自制了。
“我希望大约一个月以后成为新郎,”罗特继续道,“在这段期间,我会亲自为你留意找一个工作和落脚的地方。”
“谢谢你,先生,对不起给你——”夏华道。
“呵!不必道歉。”罗特道。
“我不想离开你,先生。”夏华几乎不知不觉中说了这话,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但夏华没有哭出声来,也避免抽泣。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夏华,你说是不是?”罗特道。
“是的,先生。”夏华道。
“朋友们在离别的前夕,往往喜欢亲密无间地度过余下的不多时光。今晚我们就安安心心地坐在这儿,虽然我们今后注定再也不会坐在一起了。”他让夏华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夏华,你认为你我之间有相近之处吗?”罗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