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有密报至的鬼蜮立刻回去了霍都行馆，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墨白山庄灭门惨案想来该是有了结果，当他看到密报时果然不出所料，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罗曼，他与罗曼素来不睦，栽赃自己无可厚非，可是盗宝飞猴罪孽深重已时日无多，再多罪孽怕是会加快它的死亡，他罗曼想来是清楚动不了自己，所以拿盗宝飞猴开刀，如若如此，那就休怪自己容不下他！当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罗曼帐营时，把正和副将商议怎么借盗宝飞猴把鬼蜮也拉下水的罗曼吓一跳！以为阴谋败露的罗曼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故作镇定地试探道：“少司大人突然驾临是有何事？”旁边副将见来者不善一声螺响，帐中立刻涌进来十几个提刀拿枪的士兵把鬼蜮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杀多少人我可以不管，杀的什么人我也可以不问，但是这次你把墨白山庄这笔账栽到盗宝飞猴的身上，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从设想把盗宝飞猴拽入地狱的那天起罗曼就想到迟早会有被鬼蜮找上门的这一天，盗宝飞猴之于鬼蜮的重要是任何人都不曾想象，其中渊源也没有谁能说明白，即便上门算账，仗着自己有苍麒所赐的免死金符也有恃无恐，所以即便二人针锋相对这么久，碍于免死金符也并未把他怎么样，谁知竟助长了罗曼嚣张气焰，得寸进尺后竟出栽赃嫁祸这么一招，就算罗曼有心理准备，可是当鬼蜮真正找上门的这一刻犹让他觉得就算外面是千军万马也只会是横尸一片，戾气如此重的青龙少司真的并不多见，殊不知以往罗曼的目标都是鬼蜮本尊，而这次是从他的爱物盗宝飞猴身上下手，只怕是没那么走运了！
心虚的罗曼真怕自己丢了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懂，若无必胜的把握就只能暂且隐忍，他辩解道：“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少司大人定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鬼蜮冷笑一声，直叫人汗毛倒竖，“等我取你性命之后我也会说这是场误会！”
罗曼的手不自然地抽动，绞尽脑汁地想破冰之法，“少司您是神祭的人，我同样也是神官的人，大家同为玄武服务，若为了一个畜生就与我大动干戈，动不动刀枪相见岂不是有失体面，传出去也有损星殿声誉，还望少司三思！”
“畜生？”鬼蜮又是冷笑，让人头皮都开始麻，“在我眼里，你连畜生都不如！”
被这么羞辱的罗曼肺快炸了，自己是千军统帅，鬼蜮孑然一身，以千军之力抵一人之患，有没有胜算都不知道，就算有赢的希望这种自损八百的行当他罗曼也是有掂量的。现在就看他鬼蜮有没有证据了，毕竟众人皆知整个墨白山庄都是盗宝飞猴的痕迹，若要将这个罪名安插在自己身上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青龙少司声名在外，接二连三地这样突兀闯我军营叫人怎样议论？是说我守卫不严还是说你目无王法？若人人都像你鲁莽目无一切，这般样子于你怕也是不好！”罗曼说着跟挨着帐门的城门领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会意匆匆离去。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苍麒派你驻扎此处到底所为何事吗？”鬼蜮说。
“那你此番前来所谓的要我回星殿述职也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究竟是所谓何事呢？罗曼依葫芦画瓢把话顶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就听罗曼说话一句比一句犀利，而鬼蜮除了安静就是安静，偶尔出口的两三句话都让人特别不舒服，没多久城门领回来了对罗曼摇了摇头，罗曼霎时间撑不住方才的气场有些泄下来，一旁的副将看出端倪问他可是殷城不愿出援军，罗曼咬牙切齿地嗯了一声，自从军权被收走三分之二，军阶一降再降后威风也不似从前，就连一向软弱的殷城守军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简直可恶！
“你还把自己当成以前那个深得苍麒宠幸可以呼风唤雨的罗曼吗？”鬼蜮说，“还真是痴心妄想。”
鬼蜮接下来的话把罗曼气得几乎要爆发了。当年北海流寇作恶多端，罗曼当时是守军，奏星殿说流寇人多势众，就地剿杀怕会招来其他流族不安，不如星殿出面招安，一来可以避免人员损伤，二来也可以缓解星殿和流族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复杂对峙，没过多久星殿的安抚银如数拨下，除了小部分拿来整顿军务外，其余全被中饱私囊，导致那年流寇叛乱盛况空前死伤无数，最后却是被罗曼随便抓了几个人说是造事者就地砍了头，第一件事就这么落了笔。第二件事，罗曼行至昂国，适逢天灾大旱，田中颗粒无收，便以天灾不断百姓潦闭为由申请修葺善堂布施汤羹，然后善堂确是出现一座，汤羹也的确布了一天，后面便再没了音讯，然后昂过又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饿殍遍野，那视觉的冲击当真是刺激！罗曼地处昂国的行馆却是金碧辉煌，同干裂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当时人们口口相传一段打油诗：上天梯子已做起，娇妻美妾思淫衣，恨求比天长生药，槽头畜生老东西！
有道是事不过三，可这罗曼的事迹却是接二连三，都知氐族多女子，他假以乔迁新居为由将氐族女子骗离母地，辗转数道贩卖给蛮夷，蛮夷早因亵渎之罪被流放至边境任其自生自灭，罗曼为了蝇头小利，同蛮族首领蝇营狗苟助其繁衍后嗣，才造成现在边境一日不如一日安定，若说鬼蜮是目无法纪，那罗曼这些手笔又该怎样？
“我的目无法纪和你的助蛮夷造反来看又算得了几何？”鬼蜮说：“你罗曼的本事大了去了！我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人生辉煌史上寥寥几笔，若要真记载起来恐怕连青龙志也惭愧！你以为我对这些事充耳不闻或者漠不关心更甚者根本不知道？是你太天真还是把我看扁了？若不是我说，恐怕你至今日还想不明白一年前突然被收走三分之二的军权是为何，军阶一降再降又是为何？”
“原来是你捣的鬼！”罗曼对自己做的事心中有数，但是封口之事做的极好，除了当地人知道一些外，其余的被杀的被杀囚禁的囚禁，很多明哲保身的人对他所犯之事讳莫如深，深觉天衣无缝的他对莫名降阶的事一直如鲠在喉，为此他屡次向星殿提出异议均石沉大海，让他不禁觉得有人在背后下黑手，只是这些都是他猜测并无证据，现在知道了是鬼蜮使坏心中更是咽不下这口气，“鬼蜮！你我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从一开始便与我处处为敌？我罗曼究竟何处惹你？”
鬼蜮没说话，生冷的面具仿佛能看到面具下的冷瞳直直地射向他，让人不寒而栗。
“我那日革履上殿你具本参我无可厚非，你我各位其主也无可非议，就算神祭和神官再怎么不睦何至于牵扯到你我？”说到这罗曼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难道是神祭授意你对我下手的吗？”
罗曼信口雌黄的本事当真叫人拍手叫好，也不看看他自己何等葱蒜哪里值得神祭费心思，他对苍逸来说命入草芥，死了也是不痛不痒，了却他不过是鬼蜮自己的想法。但看今日罗曼的模样并非打算就地伏法，仍然做着见到苍麒就可重见天日的美梦，只可惜一朝梦断，也算为盗宝飞猴报了一箭之仇，就算它日入不了轮回也不会饱受冰火焚灾之苦。罗曼见鬼蜮一声不吭却见脚边开始震动的石子心头咯噔！旁边围着一圈人刚挥着刀劈过来就被石子穿闹而过！帐中煮沸瞬时乱作一团，以为在劫难逃的罗曼在副将的保护下准备顺角开溜，可是见鬼蜮一个趔趄后人倏地消失不见了！
他来得突兀走得悄然，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叫人以为出现了幻觉。
鬼蜮以最快的瞬移之法迅速返回碧水楼台，方才听到籽言的叫喊声以为出事了来不及思考的他便迅速返回，可是碧水楼阁空无一人！温泉边、荷花池、马圈、厨房统统不见籽言的身影！鬼蜮心头的隐忧水涨船高，难道是苍逸发现这里将人带走了吗？若真如此，怕是不好啊！
不甘放弃的鬼蜮仍旧满楼台寻找，出了荷花池没多远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救命声，他循声找去，终于在古槐树下找到了倒吊在树上的籽言，她一脸狼狈地挂在那里哼哼唧唧，见鬼蜮朝这边走来，看到救星的她摆得手快断了，不想用力过猛树枝折断，人一股脑地砸了下来，鬼蜮立刻飞身过去，抱着她安稳地落了下来。
“你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夫？”鬼蜮放下她忍不住道，“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倒挂金钩的本事！”
籽言白眼翻翻，拍干净身上泥土说：“我东陵家秘不外传的绝技，自然不能告诉你！”
鬼蜮没搭话，只是帮她拿去了挂在发边的树枝，生怕扯着发根弄疼籽言的他手腕格外轻柔，这样心细如针织的男人当真不多见了，只可惜这样的人与青龙星殿为伍，免不了对立的局面，籽言一阵扼腕叹息。鬼蜮不知道她又在琢磨什么，只得提醒她现在已经是未时了，结果耳畔传来一声尖叫，她飞快地朝半山腰的果木林奔去。鬼蜮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又抬头望着槐树上叽叽喳喳的雏鸟，心中默默。
霍都行馆内，青瞳烟眉之人正在正殿候他，两人并未有任何交流，青瞳烟眉之人便随他上了楼亭。
楼亭下，安陵和白萱正低头研究着什么。
“你去找罗曼了？”青瞳烟眉之人开口说，声音很小，但是这里格外安静，两人距离很近，听起来自不费力，“看你怒气汹汹地出去，回来却不见半分血渍，不像你的风格。”
鬼蜮淡淡。
“我昨天去碧水楼阁见到了她。”
他默不作声。
“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
“不觉得！”鬼蜮回答得有些硬，“哪里都不像！”
“是哪里都不像却哪里都透露着像的痕迹，这才让人觉得似像非像似是非是，我想这种感觉不仅你有，玄武神官也有。但你若不是心中有数，又怎会瞒着苍逸把她藏在这里，每日损耗不菲的蕴海来维持碧水楼台的结界稳固，这样牺牲值得吗？”
鬼蜮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安陵，他说：“你不觉得他有问题么？”
心知他在转移话题的青瞳烟眉之人也未顺着他所言，继续说：“因为瀑海松山的诅咒你已自责许久，但是我命已定，任谁都无可挽回，就算把罗曼千刀万剐依样赎不了我的罪，所以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但你不同，我若离去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不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鬼蜮捏着方才从籽言发间取下来的枝桠在指间摩挲，哪怕是这样一个小东西仿佛都沾上了她的灵气，从当初决意建立碧水楼阁的那一刻起一切便无法回头了。一旦被苍逸发现不仅他要死，也更加不会放过籽言，甚至连盗宝飞猴都会被株连，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无法让他放松下来，只得每天小心翼翼地周全所有事。
“你要保我周全，我更想护你此生平安，不然你当初将我带离瀑海松山就没有意义了！”青瞳烟眉之人站到栏边望着嬉笑打闹的安陵和白萱说：“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被洗去了那么多记忆居然还能活着连自己都觉得是个意外，除了你，除了长修这个名字外我再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了！被人陷害也好，自食苦果也罢！我的死早在千百年前就该了结的，徒增虚妄，徒增伤感，我心愿不多，唯愿你永生平安，因为你有你想保全的人，我亦有我想保护的人啊！”
鬼蜮侧目，望着这许久不曾想见的侧颜默默道了一声，长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