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明的确是参加了那天晚上的行动,而且右手小指也断了,过后本来躲在堂口里,但有人送消息过去,说二爷已经开始追查那只戒指的下落,他慌了,想连夜离开上海躲出去,结果路上被人杀了灭口。虽然没有了韩金明,可是我们抓到郭鑫,也足以证明这件事跟华扬帮脱不了关系,听郭鑫的口风,这件事果然还跟沈银容有关,只是他在韦三绍身边还算不上亲信,知道的只怕也不多。”唐海道,“关于每次出事之前,谁跟他们联络,谁暗中送消息过去,他都不知道——我估计他没敢撒谎,那人的确很小心,一直以来,只跟他们的大龙头韦三绍亲自联系。”
“这是意料当中的事,他们也不是傻子。”左震吩咐,“现在就准备人手,这几年华扬帮一直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招揽了一批专门的杀手,一旦硬碰硬地对上,我们一时片刻也未必就能占足上风。你立刻通知各个堂口的兄弟,严防他们突袭咱们的场子,保护码头和货仓。”
“我马上就去。”唐海刚说着,就听见门外石浩呼哧带喘的大喊:“二爷,二爷——林川供出来了!”他人未到,声先至,一路横冲直撞地奔了进来,“他果然上钩了!”
这石浩,又这么毛躁!左震眉头一皱,回过头来,静静地等着他冲进门来。林川终于供出来了。当日长三码头上血流成河,都因为一个出卖自己兄弟的叛徒,现在这名字已经呼之欲出,就在眼前,他势必要把这笔债,十倍奉还。
石浩进来了,一把推开门,却脸色铁青,满头大汗,那神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紧张——“二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林川那小子说:‘别以为韩金明那狗杂种说了出来,你们就赢定了,从跟着五哥那天起,老子就没怕过死。要不是当年五哥救我一条命,现在我林川早就死了六七年了!’他,他说这五哥,是不是——”
五哥?!
唐海的脸色也变了。绝对不可能!青帮里头,林川的职位也不算低,算来算去,能让他叫一声“五哥”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已经跟了左震将近十年,却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一直从一个小跟班做到二爷的左右手,忠心耿耿的麻子五!
他们的好兄弟麻子五。
左震的一颗心,忽然一直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仿佛连身子都冷了。
他知道这个出卖邵晖背叛青帮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角色。他行事的手段这样滴水不漏,又轻易掌握着那么多私货买卖的机密,甚至连邵晖和英楠的行踪,他也都统统了如指掌。可是,再怎么怀疑,他也怀疑不到麻子五的头上!麻子五已经跟了他将近十年,这十年里,出生入死,腥风血雨,一路打下了青帮的江山,如果说邵晖就是他的右臂,那么麻子五可以算是他的一只左手。
在青帮,麻子五已经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他想要什么,只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决。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叫他这么铤而走险、放弃一切,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成为青帮的叛徒和仇敌?
震惊之中,纵然左震再怎么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变了脸色!麻子五现在就在宁园,就在茗绣的身边。这些天来他不放心宁园的安全,一直叫石浩和麻子五他们几个轮流在那边守着,今天恰好轮到了麻子五。而这两天以来,他追查韩金明、抓郭鑫、审林川,这一连串的部署安排,麻子五一直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这一刻,他身份的曝光,麻子五也应该想到了。
也就是说,现在茗绣比谁都危险。他竟然亲手把茗绣送进了敌人的手里!
唐海和石浩担心地对视了一眼,担忧之情已经不约而同地浮现。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轻轻被敲了两下,一个手下推门进来,刚要回报,已经看见左震的脸色,再看看屋里的气氛,那还敢走到跟前,只得小心翼翼地挨到石浩的身边,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浩哥……有人给二爷送了一封信来。”
“什么信?”石浩伸手结果信封,扫了一眼,忍不住蹙起眉头。这个时候,还有谁不知死活地跑来触霉头,而且信封上连个称呼和落款都没有。
左震蓦然抬头,“送信的人呢?”
“走了……”进来送信的那名手下吓得一个激灵。从来没有见过二爷这样的声色俱厉,忍不住偷偷退了半步,“刚刚守门的兄弟说有人送信来,我过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唐海不禁愕然,望向石浩手里那封信。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信封,二爷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那封信甚至他还没有开封,连看都没看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浩没敢再耽搁,赶紧把信封拆开,把信纸递给左震。
左震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一把揉成了一团。
“二爷,出了什么事?”唐海知道不好,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
左震沉默了片刻。石浩和唐海大气也不敢出,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忽然听见他慢慢地道:“我出去一趟,你们谁也不准跟着。”
他要出去?现在这个时候?石浩不禁张大了嘴巴,他是不是听错了!唐海刚想说什么,左震已经出了门,只听见房门“砰”的一声摔上、再反弹回来的巨响。
再看看石浩,他还傻在那里,忍不住推他一把,“你还站着,快跟上去看看。”
“二爷说了不准跟,你叫我去找死啊?”石浩闷声道。
唐海摇摇头,“话是这么说,我总觉得刚才二爷的脸色太不寻常了。不行,我不放心,就算拼着被二爷罚,也得跟上去看看。你到底来不来?”
石浩咬了咬牙,说得倒轻松,被二爷数落的时候唐海一向跑得比谁都快。但是到了这时候,也实在是担心,终于跺了跺脚,“晖哥又不在,算了,就听你的。”
等他们两个冲出来,左震已经人影不见,连门口的车子也没了。
“二爷走得还真急。”石浩喃喃自语,却见唐海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团纸,“你捡什么东西?”
唐海捡起的,是刚才左震看了一眼就揉成一团的那封信。他打开信纸,看了一遍,眼睛忽然瞪大了,再看一遍,仿佛不敢置信,双手情不自禁地簌簌抖了起来。
石浩知道不好,一把抢过信纸,“上面写什么?”
唐海猛地回过神来,冲口而出:“出事了,赶快叫人来,快啊!”
刘惜梦才刚到宁园就发现不对劲,报上自己的名字后,果然大家对她很热情,一问茗绣才知道,原来茗绣被人劫持了,左震已经去救她了。刘惜梦顾不得许多,打听了地址后让人通知向英楠,立即自己赶了过去,
车子在微微阴暗的天底下飞驰。
路似乎越来越颠簸,茗绣望着窗外,景物向后飞掠而过,车怎么开得这么快?就算急着赶去左震那里,也不用开得这么不要命啊。更何况这条路,也好像越来越不对,上海的地形她不熟,可是多少也知道,这条路应该是往城外去的。左震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车上只有她一个,还有前面驾驶座上正在专心开车的麻子五。
“五哥,你这是去哪里?二爷到底在哪里呀?”茗绣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隐约不安,越来越强烈。
麻子五没有回头,“华扬帮的人惹事,在这边抓了我们的兄弟,二爷心里着急,就一个人过来了。你放心吧,既然我答应了你,那一定会带你到二爷身边的。”
茗绣没有再问。从昨夜,到现在,一连串的变故突如其来,叫人措手不及。到底左震怎么样了,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来呢?要是带了人来那就还好,可万一他一着急,自己来了呢?
这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好好看着他的。
茗绣十只手指又绞在了一起。心里真是乱成一团,这一刻,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不对的。也许出门太急了,都来不及好好地想一想,至少也应该跟其他人说一声,好让他们准备支援的。就算她有一百个理由,再多的顾虑,也应该以左震的安危为首要条件,而不是意气用事。
正在胡乱地思忖,没留神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戛然而止。茗绣没提防,猛地朝前一扑,额角撞在椅背上,待捂着额头直起身,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一片荒凉的河滩上。车窗外面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芦苇丛,白花花的仿佛一直蔓延到天空的尽头,只有一幢陈旧的红色砖房,突兀地矗立在当中。
“左震——在这里?”茗绣的心猛地一沉。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地方哪里像有人在打架呀,分明是一座死城。“五哥,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麻子五跳下车,一把拉开她的车门,“不会错,就是这里。”
茗绣没有动。她抬眼看着麻子五,却赫然发现麻子五的脸色已经变得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说不出的阴沉和怨毒。电光火石之间,茗绣知道自己犯了错。
“你知不知道,这六年来,我每年冬天,都要到这里来住一天。”麻子五看着那幢陈旧的红砖房子,“六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振芳死在左震和向寒山的手里。”
茗绣不禁握紧了双手,寒意自背后慢慢爬上来。耳边听见麻子五低沉的声音:“振芳就是我的女人。可是她被人杀的那一天,我连一声都不敢吭。这六年,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着,我一直等着这个帮她复仇的机会。”
茗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哥背叛了青帮?他要找左震复仇?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是左震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他亲如手足的好兄弟啊!
“五哥,你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颤音。一定是弄错了,麻子五一向对左震忠心耿耿,这是连瞎子聋子都知道的事情。
麻子五的脸绷得太紧,仿佛是僵硬的,却偏偏浮起一个诡谲的笑意,叫人说不出的心寒,“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因为过了今天,你永远也不必再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拖茗绣,茗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举起手里的药箱,狠狠向他砸了下去!他不是人,他那种表情,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一张人的脸上,带着狼一般的阴和狠。麻子五没提防这个时候她会忽然反击,箱子正砸在他手上,不禁痛得一缩,茗绣已经飞身跳下了车门,没命地朝河边跑去。
寒风如刀在脸上掠过,这转瞬之间,她忽然雪亮地明白,麻子五为什么会把自己骗到这里来。她是饵,她是引诱左震过来的那个饵!从那天在客厅里听到麻子五他们的那段对话开始,到设计偷左震身边的东西,一直到现在,她毫不提防地一步一步走进了麻子五设好的圈套里。这一刻,整个人仿佛都是空白的,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就算死,也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可是,身后的危险越逼越近,茗绣来不及回头,就觉得脑后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中,紧接着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勒住了她的咽喉。空气仿佛一瞬间被阻断,茗绣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身子已经软了下来。
在窒息的前一刻,仿佛听见麻子五的冷笑声:“就凭你,跟我斗?就等着给你的心上人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