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们倒霉所以故意的吗?向英楠忽然觉得很开心,开心地他想喝酒。但是看着怀里的刘惜梦,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夜色如墨,一盏晕黄的灯光。
左震靠着床头,点燃一支烟,看看身边的茗绣,又按熄。心里不知怎么乱成一团。
身边的茗绣忽然动了动,翻个身,一只手搭过来,正搭在他腿上。左震低下头,刚想把她的手放到一边,却见晕黄的灯影底下,她的袖口松松褪了上去,露出那截玲珑的手臂,温软而细腻,仿佛带着一丝桂花的淡淡香气——他心里忽然莫名地一荡。
这个瞬间,他简直没有勇气去碰她的这只手。
“茗绣,醒一醒——”他只好低声唤她,只要她醒了,他就走。
“嗯……”茗绣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眼睛睁了睁,但是目光好像找不到焦点,睁开一下又闭上。左震刚要起身,她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忽然沿着他的腿,慢慢滑上他的腰,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靠进了他怀里。
大约是感觉得出这怀抱的温暖,她无赖地把脸埋在他胸口,一只手摸索着,钻进他白色衬衫的衣襟。
左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她……在做什么?
“茗绣。”他忍不住叫她,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了起来。
茗绣仍然闭着眼睛,可是他听见她低低的模糊的声音:“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吧……”
寂静的夜里,那低柔的声音,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忧悒,尾音仿佛是细细的一声叹息,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左震的身子越绷越紧,茗绣——这算是在引诱他?在他的床上?!最要命的是,他居然对她有了反应!
怀里的茗绣,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淡淡的清香,她双颊晕红,半醉半醒,解开一半的领口下面,隐约露出桃红色丝织抹胸的一角,衬得那肩头的肌肤分外的柔腻。
左震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微微一阵眩晕。四周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迷惑的气息,怀里那个身子不可思议的柔软,她轻轻一动,就引起一道电流,沿着他的身体蜿蜒窜上来,带来一阵仿佛刺穿了身体的颤栗。汹涌的渴望无声无息而来,却一波比一波铺天盖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逐渐沸腾起来,自己只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
她宁静的脸就在他面前,距离不过两三寸。他屏着呼吸向她俯下去,一寸再一寸,万籁俱寂般的温柔,眼看就要触上她的唇……
“英少……”一句模糊的呓语,忽然从茗绣唇边滑出来。声音再低再模糊,在此刻的寂静里,也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左震浑身顿时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发红,满额汗珠滚滚而下。刚才——刚才茗绣叫了谁的名字?他怀里的女人,竟然这样清晰地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他看着茗绣美丽的脸孔,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扯起胸腔里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缓缓起身,左震的呼吸仍然不稳,还带着未平息的一丝轻颤。
他明明知道茗绣一直喜欢的就是英楠。
从第一次跟他出去吃饭,她的心思就根本不在他身上,她心里想着的眼里看见的,也就只有一个向英楠。他明明都知道,可是刚才,他是怎么了?是什么叫他昏了头?
这些年来,他身边不止一个两个女人,可是还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叫他这样失控!
左震转身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管,冷水从头上直淋了下来,身上的衬衫顿时湿透,寒意彻骨。他急需这刺骨的冰冷,来平息他胸口的灼热和愤怒。更让他恼恨的是,刚才那一刻,他的情不自禁,他的身不由己。不过是一个荣茗绣!连做舞女她都未必够格,连英楠都说她不解风情,更甚至,她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他的存在——却偏偏就是她,只要一滴眼泪、一个微笑、一句话,就让他所谓的冷静理智都灰飞烟灭!
一直以来,为了防备出卖和背叛,他早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的警醒,处处提防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即使是在沉睡里、在酒醉时、在最放纵的那一刻,他也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绝不让自己完全沦陷。
如果刚才真的有什么危险,在那意乱情迷的片刻之间,足以叫他死上十次都不止。
水流顺着他的头发眉毛急泻而下,左震轻轻向后靠上墙。闭上眼,初初看见茗绣的那一幕仿佛就出现在眼前。想起她温柔的眼睛,隐约的泪光,咬着嘴唇跟他争辩的神情,想起她站在雨里迷了路的满脸彷徨,在百乐汇跳第一个舞时的生涩和紧张,想起那一晚她在如水的月光下面吹箫,如画的背影,缱绻的箫声……一时间,无数滋味上心头。
这一阵子,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仿佛都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答案。
他只是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他对一个喜欢英楠的女人动了真心!
刘惜梦的那一席话席上心头,她早就看穿了不是吗?她叫自己想想该怎么做,只是没那个时候,多么可笑,为了兄弟情义,把茗绣送到了百乐汇。
可现在呢?后悔又能怎么办?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回到愿意的。所以刘惜梦说的,自己没有办法做到。
寂静的黑夜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回荡,冰冷的水流飞激而下,打在身上叫人觉得刺痛,可是心里却渐渐地清醒。
没错,英楠跟他是兄弟,英楠有的他都有,英楠能给茗绣的一切,他左震也一样给得起。可是他忘了,英楠是向家的人,他走的是一条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他所面对的输和赢,不过是多赚和少赚的区别,输再多他也可以不在乎;而他左震,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名声地位,一切都是从黑暗血腥中得来,帮派火并、劫货走私,开赌场设钱庄,勾心斗角步步小心,他若是输了,输的就是无数兄弟的鲜血和性命。
茗绣这一路走来,颠沛流离,什么风光显赫,什么荣华富贵,或许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需要的,不过是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和一个安稳的未来。如果他是茗绣,他也会选择向家的英少,而不是青帮的左震。
茗绣没有错,错的那一个,其实是他左震。
翌日早晨。
茗绣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这里是哪里?昨天——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环顾一下四周,很陌生的房间,可是陈设布置,似乎比凤鸟阁还要讲究几分。撑着床坐起来,丝绒的被子轻轻滑落下来,身上那件湖水碧的丝缎裙子已经揉得一团皱。
裙子……茗绣蓦然想起,昨天晚上,她是穿着这条裙子去参加百乐汇晚宴的。记忆模糊闪过,最后记得的,似乎就是跟那个冯三少在花厅喝酒,后来还碰到了惜梦,惜梦还替自己喝酒来着……
糟了,她一定是喝多了。
茗绣“呼”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扣上扣子,低头一看自己居然还赤着脚……鞋子呢,她的鞋子呢?
正趴在地上到处找鞋,门突然被推开了。茗绣回过头,一个微胖而和蔼的妇人正站在门口,满脸愕然地看着她,“你起来了?”
“我……是啊,是啊。”茗绣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裙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宁园,昨天二爷抱你回来的。”那妇人走进来,把她的鞋子和袜子递过来,“昨天你喝醉了,吐了一身,鞋子都脏了,我给你洗了洗,已经烤干了。”
茗绣面红耳赤地接过鞋袜,怎么可能,是二爷“抱”她回来的?!
“你叫我王妈就好了,在这里给二爷打杂的,一会儿你洗洗脸,就下楼吃早点,二爷还在客厅等着你呢。”王妈一边说,一边过来收拾床铺,“茗绣姑娘,你醉得还真不轻,昨天晚上,二爷差不多陪你折腾了一整夜。”
茗绣连耳根都红了。什么叫……折腾了一整夜?!她跟二爷……没怎样吧?
心虚地偷偷瞥王妈一眼,她脸上似乎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这算什么表情?
想了又想,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几个模糊凌乱的片断,似乎是做梦,依稀还有点印象。仿佛看见了英少,他站在百乐汇的台阶上,她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他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最后仿佛只剩下一个背影。她伸出手扳着他的肩膀,努力想要把他扳过来,转过身来的,却赫然竟是……竟是……左震?!
她记得他轻轻把她抱在怀里,隔着他薄薄的衬衫,那种坚实而温暖的触感,仿佛现在还弥留在她的指尖。真的是梦吗?梦里的感觉会那么强烈那么真实?!
“不可能!”茗绣蓦然叫出声来。
王妈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茗绣看上去却比她还要受惊,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定就是做梦……就算只是一个梦,也都觉得太下流了!她怎么能梦见二爷抱着她?怎么喝醉酒的时候连做梦都那么荒谬,就算要梦见一个男人,那也应该是英少,而不该是二爷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想起那个模糊的梦境,她心里居然——深深地,深深地觉得悸动?
“茗绣姑娘,别站着发呆了,二爷还在等着你呢。”王妈提醒她。
“哦,好。”怕左震久等,她匆匆洗漱一下就赶着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火腿汤包,看上去赏心悦目。左震果然等在客厅里,他就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报纸,衬衫外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怎么还湿淋淋的。
“二爷。”茗绣充满歉意地站在他面前,“昨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左震“唔”了一声,连头也不抬,“没事了就快吃饭,一会儿我回码头,顺便送你回凤鸟阁。”
茗绣怔了怔,“你好像鼻音很重,着凉了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不用特地送我一趟了,我自己搭个黄包车也能回去……”
“我没那么娇弱。”左震打断她,“快点吃饭。”
他不着凉才怪!十一月底的天气,冲了半个晚上的冷水。也真服了茗绣,只消片刻工夫,就把他整成这样,传出去还真不用混了。
真是从来没有的挫败。
“对了,我昨天好像遇到刘惜梦了,她好像扶着我,然后还帮我喝酒。惜梦怎么会在那里呢?我一点是做梦。”
“没有,这是真的。”
“啊?”
“是英楠带去的。”说着,左震斜眼看着茗绣,奇怪的是,茗绣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她只是“哦”了一声。
“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她要去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的,太不够意思了。”
茗绣刚刚坐下,没喝两口粥,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笃笃”叩了两下大门。王妈应声去开门,茗绣也回头看过去,来的是个清俊的男人,一袭黑衣,脸色如同岩石一样的坚冷。
这人她从来没见过。
“二爷。”他一进来先向左震轻轻一躬,“我提早回来一天,事情已经办妥了。”
左震蓦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细细端量了一遍才道:“北平风沙大,脸都黑了啊。”
“着急往回赶,一到码头就直奔过来了,来不及洗脸。”
左震一笑,用力一揽他肩膀,“我早上已经知道消息了,怕你遇到耽搁,还叫老六去路上接你。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其实……”来的那人正要说话,左震却截断他的话:“等等,到了码头再说。”
茗绣不禁好奇,左震身边的人她几乎都认得,这个又是谁?左震对他的态度,好像格外不同。
正在打量他俩,左震却回过身来,茗绣立刻把头埋在粥碗上。无端端觉得心虚,唉,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啊——”
向英楠被吓了一跳,他机械地坐了起来,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刘惜梦跳了下来,看了看自己身上,昨晚穿的衣服都还在,再一看着四周,这么豪华,怎么可能是自己家呢?看来弄错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向英楠你给我说清楚!”
向英楠总算清醒了,“我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昨晚你喝多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这是我家,有问题吗?”
糟糕,一定是昨晚跟冯三少喝酒,喝得太多了。原来自己酒量这么差,还以为可以应付那个冯三少呢,看来这个人很会喝酒。“哦哦,那什么的,没什么问题了,好了,谢谢你,我该回去了,我还得上课呢。”
向英楠立即拦住刘惜梦。
“喂,你还想干什么?”
“你啊……”向英楠真是哭笑不得,喝醉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清醒后还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看来还是醉了好。“我现在还不能让你走。”
“你想干什么?”
“醉酒后醒来,得喝点茶,吃点儿东西才行。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头很疼吗?快点坐下吧,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可我还得上课呢。”
“星期六也要上课吗?”
刘惜梦竟然忘了,今天是星期六,该死,看来不止现代有双休不上课的规定,原来民国时候就有了。“他们为什么不补课呀,真是的!”
“你在嘀咕什么?”
刘惜梦没好气的地道:“没什么。”然后一下子坐在沙发上。
既然说了去找吃的,向英楠就不能闲着,他走到厨房,幸亏还有一些米,一些小菜,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呢?望着这些东西,向英楠越来越后悔没有叫下人守在这里了,以前总是来的时候带两个人,走的时候就带走了。早知道就学校左震,每个地方都有那么几个人看着,临时去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在搞什么?”
向英楠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刘惜梦。“我……”
不用问也知道情况,刘惜梦拿起剪刀把礼服的裙摆剪短,又像旗袍那样在侧面开了口,这样行动起来方便多了。
“喂,这可是我送给你的,很贵的。”
“那又有什么用,贵能当饭吃吗?”刘惜梦已经把这些看淡了,以前跟着朱棣的时候,什么好的没用过,什么坏的没有经历过,可是有用吗?
“这个……”向英楠倒是不在乎什么钱,只是觉得自己送的东西,刘惜梦这么不珍惜,但后来想想,有什么关系,以后可以送更多的。再说了,自己不就是喜欢她这样爽直的性格吗?
“出去吧,就知道你这种大少爷什么都做不了。”刘惜梦把向英楠推到门口,自己则开始忙了起来。
不过向英楠没有走,他靠在门边,看着刘惜梦忙来忙去,忽然觉得很幸福,这样的日子好像比每天在外面瞎混舒服得多呢。
没过多久,刘惜梦就把熬的小米粥和做的小菜端上了桌。“吃吧,看你一直在厨房候着,至于的吗?是不是饿疯了呀?”
“是啊是啊,饿疯了!”向英楠也不辩解,端起碗就吃,还不时地说:“真好喝,这是我喝到最好喝的粥了。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发现粥是这么好的东西呢?看来以后要多吃点才行呢!”
“像你这种富家少爷,怎么可能喝粥呢?早点不知道有多丰盛呢。”
“你不要一口一个富家少爷叫我,其实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哦。”
“是啊,你听我说……”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好吧我不说了。”向英楠终于住嘴了。
过了一会儿,刘惜梦放下碗,“好了,我吃完了,得回去了。”
向英楠想了想,也实在没有理由留刘惜梦了,何况他也还有事,所以说:“好吧,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