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一下，不要伤到骨头。”凤天不知道刘惜梦的当心，他只是担心，所以让刘惜梦坐在地上，把她的整条小腿架在他膝上，脱下鞋袜，看了看红肿的裸骨，又伸手揉按了几下。
“骨头没事。只是这几天你要注意了。如果再伤到，小心变成习惯性的就糟糕了。”
“虽然想说你还真是十项全能呢。但是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嘛。”刘惜梦不高兴地嘟起嘴，在凤天的搀扶下站起身。正要俯身提好鞋子，却见这个白衣白扇仿佛不染纤尘的美青年，一手拿了我的鞋，正抬头要我伸脚呢。
“……”
突然变得有些发不出声音。虽然早就知道凤天长得帅气，但是这样近距离地观望，那双黑得像画在白绢上慢慢扬起的眉睫、犹如笼在夕照中的远山般薄红微漾的上唇，大而明亮有点内双的眼睛，微扬的下巴瘦削的脸庞以及总是挂在左颊的那一缕好像刻意垂下的绵绵卷卷的头发。
“怎么了？”凤天催促道，“来啊，快穿上鞋子。小心受凉。”
“没什么啦……”刘惜梦嗫嚅着说，“凤天长得真是好看。我也有点想要长成这种脸呢。”
凤天闻言意外又羞涩地低下头，“在说什么啊？容貌这种东西都是天生的。再说……”
“再说什么？”刘惜梦自己提好鞋跟，回头问他。
凤天正怔怔地瞧着刘惜梦，猛地和她四目相对，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只说：“没什么。今天晚了……先去吃饭吧。改日再带你去拜见江南商贾。”说着，又恢复如常，抬头看着刘惜梦笑了。
一个微笑，让她这永恒的异乡人，温暖了起来。
“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我带你去吃苏杭名菜菊花鱼。”
以前无意间说过的话，他也一直记着，被关心的感觉真是不错。
“一旦出了海，也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事，现在就多吃一点，养胖一点，把身体、心情都调适到最佳状态！”
还这样鼓励着我，像个亲人似的记挂着我。刘惜梦忽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呢？回想起来，好像自从王礼出事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似乎每次只要和凤天在一起，刘惜梦就会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凤天你人真好。”刘惜梦红着脸，总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
“这样啊？只是请你吃饭，就是好人的话，那么我不是太赚便宜了吗？”凤天故意捂住心口，做出刺痛的样子，“如此一来，不好好带你去游历一下江南山水，倒真是过意不去了呢。”
刘惜梦也微笑了起来。
和凤天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她喜欢的东西，她想要的东西，凤天全都能够了解。就连聊天说地扯北谈西，也不必有任何避及。
因为凤天是一个绝对不会死缠烂打寻根究底的人。虽然他表现得很有好奇心，但对于别人的私事他从来不会过问。
比如初次见面时，刘惜梦为什么穿女装，为什么骗他说自己叫傥来。像这样的事，他在再次相遇之后，一次也未曾提及，好像只要有结果就够了。这样的他，让刘惜梦莫名其妙地总是心怀歉意。
回来的路上，刘惜梦拒绝了凤天送自己的提议。只是这样一段短短的路，这些天日日往返于梅家别院与江南驿馆的她早已熟悉。
刘惜梦说：“我又不是徐总兵大人，不会出门就迷路。”
凤天说：“你们交情真好，喂喂，我有点会羡慕呢。”
刘惜梦说：“你真是奇怪，我和那个人哪有什么交情？”
他笑笑不说话，并不勉强，却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刘惜梦。因为天色已晚，便把自己的灯笼拿给她提着，又提醒她说江南天暖却也有半夜春寒，要她小心记得盖好棉被。
往前走了一段路，刘惜梦回了下头，依稀看到凤天仍站在原地，一身白衣远远看去被夜色消融了一半显得有几分茕茕孑立。
驿馆沿途长满叫不出名字的树，开着不知名的红色花朵。一阵风吹来，扬扬洒洒落了半地的红。刘惜梦有点着迷地看着，不自觉裹紧了斗篷。她总觉得此时此景似乎上演过，熟悉而又温暖，让她心中止不住的甜蜜。好像那些痛苦和悲伤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可是她却并不知道缘由。
前方，有一点红特别固执地亮着。
刘惜梦揉了揉眼，发觉那是某人提的一盏灯笼。
这盏灯也浸在夜色的黑暗之中，但是却没有适才凤天的那种温柔暖黄的光泽，而是透着一股令她想要停下脚步的孤苦萧煞。
“你回来啦。”
灯笼，往高处抬去，照亮了提灯人的脸。
同样是瘦瘦的脸部线条，却显得过分严肃。少时偏近茶色的头发兴许是修寺时饱经日晒的缘故变得隐隐偏向发红。总是前浓后淡好似愁眉的一双眉，瞪大时会显得异样孩子气的眼瞳，此刻正毫无感情地保持细长狐狸眼的本来面目，毫无波澜地笔直注视着刘惜梦。
“哦……”口唇发涩，咙头翻滚，刘惜梦只能如此笨拙地回应着，“你在等我？”然后像这样多余地问着。
“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他轻轻回避，以问代答。却等不及答案又径自讽笑着抢说，“梅公子的面子真是大呢。”
刘惜梦默默地跟上去，用手抓紧丝绸斗篷的边沿。觉得夜晚的风果然很大。
弘远绷着脸，固执地只看前面，表情桀骜，想说什么，却又终于忍耐着不说。
“……那是什么花呢？”刘惜梦打破了沉默，抬头看着又一阵随风洒下的纷纷落落。
“我怎么会懂花花草草的事？”弘远别转过头，背对着我，负气道，“我又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梅公子。”
“……是呢。”刘惜梦的口气也一点点僵硬起来，“凤天温柔又善良，重点是像个男人很坦荡。”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口不择言时，无心的一句，也许伤害到了弘远。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话一旦说出口，又怎么能收得回来呢？只是觉得身侧的背影变得越发僵直。
短短的一段路，刘惜梦的手心和脑门却在发汗不止。
终于到了房间门口，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便要走。
“弘远！”刘惜梦冲动地叫住他，“那个……”却又后悔了，不知道对着这个脚步微顿的身影，到底要说什么才好。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刘惜梦笨笨地扯着借口，“我们好久没有玩过翻绳了呢。”
“……太晚了。”
弘远背对着刘惜梦，一缕缕的长发也如半路上看到的、被风吹得纷纷落落的花在眼前洋洋洒洒。
“……还是睡吧。”
刘惜梦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流畅地交谈这样简单的事，现在好像变得没法做到了。
在她和弘远之间，不知道是谁出了问题。
刘惜梦呆呆地推门，坐在窗边，用手捧住了双腮，变得不愿意再去思索。任由露出手腕之外的那一小截花绳，在顺窗而入的风里翻动着。
西湖山明水净，画舫如歌。
凤天眉目明净，手搭在船舷，遥望一片晨雾中的渺渺烟水。身后一方碧色竹帘，抱着琵琶的歌女坐在竹帘之后，素手轻拨。
今日梅府九公子做东，替刘惜梦这个朝廷派出的刘大人，接洽江南众商贾。一番寒暄过后，财大气粗自然也就心高气傲的几位大商人，也就悠然自得地听着歌女清盘玉珠的小曲。
刘惜梦与凤天在这一边相对苦笑，索性走出来观赏湖面雾霭烟波。
“今日不巧，无风无雨，却下起了这一片雾。”凤天有些抱歉，“是看不到远方的山翠之色了。”
“早就听说西湖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我们雾里看它，也别有一番情趣。”
他笑：“福来擅长苦中作乐。”
刘惜梦说：“一向如此，不得不如此。”如若她不这么做，恐怕造就死了，一路走来，也只有自己知道有多么辛苦。只是如果这一切有结果，那也是值得的。可是倘若最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
“福来的眼睛总是会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呢。”
“有么？”刘惜梦呵呵一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其实凤天你也，有悲伤的吧。”
凤天看了刘惜梦一眼，又收回目光，只望向湖面烟水，“凤天自己有身世之苦，所以也一向不喜欢向人打听。只是因为这样，有时会被说是冷漠……”
刘惜梦打断他：“我明白的。”
“如果福来心里有什么苦处，只要是想说的时候，请向我说。”他转头，明亮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刘惜梦。
言辞虽然简单朴拙，但是她听懂了凤天想要传达的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