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腕间的血液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消逝,她眼前有些恍惚,少年时读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是那样钦佩那个奇女子,她便立志,以后定要向那女子好好学习,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她便想,“你若无情我便休。”
那样的豪气干云,那样的志比天高呵。
可是现实却与想像有着云泥之别,她的夫并不爱她,于是从没有过两意之说,却是她,插足于他的****之中,如今刘晨羽家破人亡,虽非她愿,她却不敢说她心安理得。
她的爱情着实千疮百孔,又岂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可以说得清的?
世上的卓文君,终还是没有任何女子学得来的。
手指轻轻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之上,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去面对他,去面对她自己了。
听着向秀岚一句一句念着诗,刘惜梦的心理防线也一点一点地崩塌,到最后,她终于承受不了,离开了现场,她躲到花园里面,尽情地大哭起来。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太子早就觉得不对劲,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心急如焚,可是他的意识一片空蒙,身体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他无能为力。
等他终于醒过来,身上暗红的血液已经如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荼靡花。
她趴在书桌上,窗户没有关,有风吹过,书页翻飞,她的发丝衣袂轻动。
他浑身冰凉麻木地走到她身旁,她的神色那样的安谧恬静,仿佛是过往无数次小睡时一样,可是她的脸色却那样苍白,又仿佛是天山上积久不化的白雪,让人如置冰窖。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依旧荧白如上好的骨瓷,指旁两块玉佩并列,玉佩上的络子被剪烂,他拿起玉佩下压着的宣纸,看到了她清秀婉约的字迹——“与君长诀。”
原来她和他一样,那腹中的孩子都是他们最后的底线,那孩子走了,他于是与晨儿长诀;那孩子走了,于是她与他长诀。
与君长诀,呵,好个与君长诀。
太子忽然凄厉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
已经慢慢平息下来的刘惜梦回到引凤阁,她看见太子正在狂笑,笑容里面是满满的凄凉与悲痛。“殿下,您,还好吗?”
“好,好,我当然好,而且很好,好得很啊!”
正在太子府的屋顶上疾走的蓝衣人脚下一顿,眸色微沉,又如一阵风一样掠过,一脚踹开精致雕花的木门。
带着暗香的血腥扑面而来,房间里的男人浑身血迹,正仰天长笑,似癫似狂。
趴在书桌上似睡着的女子却恬淡安静,如死一般。
向前眸中闪过一丝自责与疼痛,还是来晚了吗?
他身形极快地掠到书桌旁,在女子身上点了几大要穴。
太子狠厉地瞪着他,如狼豹一般凶狠。
向前毫不怀疑下一刻这男人会扑上来将他撕碎,因为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向前抱起书桌上的女子跳向窗外,房内的太子冷哼一声:“杀无赦!”
“啊!”刘惜梦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向秀岚的身体竟然被人抢走了,这也太……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的面相和向秀岚有几分相似之处,年纪则像是向秀岚的父辈,这个不会就是所谓的三叔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好不容易向秀岚同意把真心给她,现在却被三叔抢走了,这次,是真得前功尽弃了吗?刘惜梦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反应,任由太子和三叔之间相互对抗。
原本静谥无人的院落忽然出现了大批的锦衣卫,地面上、屋顶上,一时倒有天罗地网之势。
向前旋身而起,天上罩下一张金丝渔网,向前急退入环廊间,胸口微微起伏。若只有他一人,这点阵势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他还要护着一个将死之人,视线落在侄女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向前心中顿足,这样子把她带回向门,他二哥二嫂会直接将他挫骨扬灰的。
而刚刚还衣衫不整的太子此时已大步踏出,穿一身紫金窄身螭云纹锦袍,乌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及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贵气与冲天的戾气。
“放下她。”
向前紧紧皱眉,“你情蛊已解,现在是个母的都可以有你的龙种,还要她做什么?”
太子满脸狠厉,他英俊的面容也因为极致的戾气而扭曲得可怕。
“放下她。”
素来好脾气的向前也恼火了,“放你个头,她是我侄女,现在为了给你解蛊连命都没了,你还冲老子吼。”
侄女儿,果然,是向秀岚的三叔。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刘惜梦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做尽了坏事,可最后还是不能救活王礼,她真的是很没有用。
太子眼中微微有些迷惑,但瞬间却更加的阴鸷了,“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替我解情蛊才会这样的,而不是自尽?”
向前道:“情蛊分雌雄,你身上的是雄蛊,岚儿身上的是雌蛊,若要替你解蛊,需岚儿用自身血液为引,那蛊又极是霸道,若没有足够的血液诱导,极容易前功尽弃。算我错了,不该高攀你们皇家的亲事,不该给你下蛊,如今岚儿以性命为你解了此蛊,从今以后,她再不欠你。”
太子冷哼一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就是要急着与我两清?没那么容易,她向秀岚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后入的是皇家陵墓,生生世世,我必不会放过她。”
向前恼火道:“真是的,你这个龟儿子,岚儿欠你的?你摸摸你胸口自问一下,她嫁给你的这一段时间,你都是如何待她的,又为何让她宁愿以性命为代价替你解蛊也不愿意欠你一分一毫?现在还说这种混账话,我代岚儿做主了,生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
太子的视线如啐了毒一般,“杀!”
一堆锦衣卫蜂拥而上,向前洒了一把毒砂,马上倒下一片,可是却有更多的侍卫拥上来。
向前忽觉胸口微湿,心下一沉,完了,岚儿刚刚因为血液凝固而合的伤口此时又裂开来了,岚儿本来就失血过多,这血再失下去估计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宋潇小儿,你当真要岚儿死在你面前吗?”
太子一怔,示意暂时停止攻击,“你的意思是?”
刘惜梦意识有些清醒了,三叔的意思是,向秀岚还没有死?
向前恼怒道:“你当我是来和你抢尸体的,什么猪脑子!”
太子却只觉得胸口翻涌,喉际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向前怔愣,难道,太子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对岚儿无意?
太子凄怆道:“她还有救?”
“在你这里她就没救,由我带她回向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的视线落在向前怀里的向秀岚身上,她的身体那样娇小纤细,她的脸色那样苍白毫无生机,而她的衣上那么多的鲜血……
她说:“殿下,让向秀岚为您解蛊可好?”
她说:“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妾吗?”
她说,与君长诀。
她一步步诱他,却只为与君长诀。
手指紧握成拳,绽出条条青筋,半晌,他睁开眼,周身的戾气微平,“好,本宫就让你带她走,不过莫要忘了,她是本宫的太子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逃不掉,也逃不了,她与本宫之间的账,算不完,也完不了。”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整个帝都都陷入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自从向秀岚被向前带走后,太子府就只剩下太子和一众仆人了。刘惜梦没有离开,她依然住在引凤阁,她觉得很累,累得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爱到可以为对方去死的恋人了。或许,这就是老天的意思,让她永远都见不到王礼了。
太子时常会去引凤阁,刘惜梦则陪着说说话,话题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太子妃,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太子妃展开。刘惜梦想,如果向秀岚还活着,应该会很开心吧,这一次,太子是真真正正只爱着她一个了。只可惜,她太傻了。
任谁都感觉得到,太子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为人处事也更加沉稳霸道了,皇上曾私下里对亲信说,等有了皇太孙就禅位于太子,学平民百姓的老人家一样含饴弄孙去。
只是帝王这样简单朴实的愿望,下位者却无人敢在太子面前提及,太子原本就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一直以来也只有一个侧妃晨妃和今年开春迎娶进门的太子妃。原本晨妃和太子妃今年也都怀有了龙种,可是短短几个月间,晨妃与太子妃先后小产。先传言太子妃在晨妃的安胎药里下了藏红花,以处死太子妃的一个贴身侍女结了案,后传言晨妃暗刺太子妃导致太子妃流产,而晨妃的娘家赵家也因为此事被论以谋反罪满门抄斩,可见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之后晨妃被幽禁于香芷园不得出园半步,太子妃也因为小产的缘故一直闭门养病,连皇后寿辰也没有出现,可见也是命薄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关于太子子嗣的事便没有人会那么没眼色地到太子面前邀宠了。
年三十的晚上,整个帝都陷入一片欢腾之中,烟花爆竹此起彼伏,太子从宫里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子砚小心地随侍左右,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因为没有女主人,在这样普天同庆的大日子里太子府显得格外的冷清,是即使处处挂满红色灯笼的明亮也驱散不了的冰凉。
太子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引凤阁,他总感觉耳边还响着箫声,就像出去游玩归来后第一次见向秀岚一样,就是被箫声所吸引,虽然后来刘惜梦说,那是她耍的一个小小的心计。可是他感谢刘惜梦那小小的心计,才让他听到了这辈子最美妙的箫声。
他又想起了向秀岚很怕冷,自她小产失血过多后,她的身子一直惧冷,秋天的时候况且凉得不像话,这个冬天她是怎样过过来的呢?
脑海里想起最后她衣袖间沾满血迹的样子,明明身子还虚着,却急着替他解蛊,她就那样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吗?
那个傻丫头,傻得可恨。
不自觉间来到她的引凤阁,她原来的屋子因为沾染的毒宫里无人能解,他索性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当时烧得洒脱,如今却连个可以念想一下她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当时想,向秀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从今以后,我会将我最好的都给你。
他以为那之后会是他们之间的开始,他以为她会感动于他的凝眸守候,毕竟她是喜欢他的啊,如她所说的,从小到大一直憧憬着他的啊,那么他转身展开双臂,她不是应该飞奔着投入他的怀抱吗?
他那样自大,那样得意,却没想到在她心中那却是他们之间的结束。
如果曾经对他还有希冀,如果曾经对他还有想望,在那段日子里都一点一点地磨灭了。
如同刘晨羽终于磨灭了他对她所有的爱与恋,他也同时磨灭了向秀岚对他的爱情。
“殿下,又在想太子妃?”
“是啊,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娘娘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但愿她能知道吧。”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殿下——”
太子一双寒眸扫了过去,阴暗里走出一个身影。
是刘晨羽身边贴身的侍女红梅,太子眼中的杀伐之气一闪而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梅跪倒在地,“殿下,娘娘快不行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让她好好地去吧!”
“殿下——”红梅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念在娘娘侍候您一场,奴婢恳求殿下去看娘娘一眼吧!”
太子侧身看着深夜里的小荷塘,这荷塘真的是小,连一个画舫都放不下,可是她就喜欢对着这荷塘里的三两枝荷花荷叶看书,吃小食。
她明明是那样知足的一个女人,可是即使将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别人还是会三番两次地来害她,而他却纵容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来害她。
“红梅,你跟着晨妃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