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岚反射性地想往后退,却只觉得浑身僵硬如石,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黑衣人扑到榻前,忽然“扑通”一声倒下,也无了声息。
其他的黑衣人面面相觑,论起武功他们在江湖上也就勉强算个三流,一直以来做护卫打手还算游刃有余,但却几乎从未真正进过江湖。向门毒御天下,他们原本也只是听闻,可是如今却有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冷汗涔涔,又想到这女子明明没有被迷烟迷倒,此时却不声不响,也不呐喊叫人,越想越觉得心凉,不免心生畏惧,不知是进是退好。
向秀岚冷冷一笑,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如猎人盯住他的猎物。
那群黑衣人终于受不了了,各自使了眼色,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等刘惜梦到向秀岚房门口时,大门和窗户还大开着,夜风呼呼地吹着,门窗发出声响。她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因为害怕,刘惜梦离尸体远远的——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尸体,她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向秀岚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半倒在床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只是觉得累,所以才闭着眼的。
刘惜梦立即抱起向秀岚的身体,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娘娘,娘娘?您还好吗?奴婢是惜梦呀!娘娘,您快醒醒!”
在刘惜梦的呼唤下,向秀岚总算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来,“惜梦,是你呀,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导师娘娘……”刘惜梦有些着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了,得赶紧叫太医过来,哦,还有,还有太子,奴婢这就去叫人。”
“嗯,好,你快些去叫,我的孩子……”向秀岚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秋天似乎还没过去,而冬天已经来了。
刘惜梦再怎么叫喊,向秀岚也没有了任何反应,她只能将向秀岚放下,准备去叫太子,但走到门边的时候一想,刘晨羽的目的是刺杀向秀岚,太子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对刘晨羽厌恶至极,那么,反过来,就会对向秀岚心生怜爱,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会如胶似漆的。当然,要是,要是没有孩子的话,太子一定会更加生气,也会更加心疼向秀岚的,这,会不会成为他们之间感情的催化剂呢?
刘惜梦不敢想,她只是毫无意识地折了回去,一边掉眼泪,一边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真得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王礼复活后,我一定会一命抵一命的。可是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天将亮未亮之时,太子府中响起侍女的一阵尖叫声。
刘惜梦一个人守着向秀岚,她的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
太子到时只见满室狼藉刺目,一个黑衣人倒在桌旁,另一个倒在她的榻前,均面色发黑,空气中散发着一丝甜意。
太子冲到榻前将向秀岚抱起来,掌心却沾满了快要干涸的鲜血,他冲着门外大吼:“快叫太医!”
绿陌一只脚踏进房门,太子喝道:“站住,这房里有毒,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绿陌一怔,却哭道:“那殿下您……”
太子拦腰抱起向秀岚欲往外走,只听一声裂帛响,原是她手指间紧握的匕首划破了床单,刀刃发出幽蓝的光芒。
太子心惊,以屋内情形来看,这匕首上的毒必是剧毒无比,他亦是心中焦急,疼痛难忍,只知道去掰她的手指。
“喀嚓”一声,她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松开,却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太子看着那依旧白晳如玉的手指,只觉得胸口的心脏阵阵收缩,他几乎难以承受。
刘惜梦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独自坐在湖边,她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爱王礼爱得已经疯狂了呢?
太医在太子阴冷的目光下拭着冷汗,“太子妃是中了迷药所以一时难以清醒,只是因为发现得太晚,腹中的小皇子是保不住了。”
小丫头进来在绿陌耳边说了什么,绿陌道:“殿下,晨妃娘娘求见。”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桃花般的唇此时也苍白一片,太子用力地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晨妃身体虚弱,就不用来了,让她回香芷园好好休养吧!”
绿陌轻轻应了一声:“是——”
太子似乎极累,“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旁的太医行礼告退,目光落在床上太子与太子妃紧握的双手上,暗想,传言太子与太子妃不和,此时看来,倒并不太像啊!
而太子妃流产,太医心中重重地叹口气,他还要回宫向皇上皇后禀告,晨妃和太子妃先后流产,这事,唉……
刘晨羽又来了?刘惜梦冷笑,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哪儿都有她的身影。不过,只怕这次太子不会再轻易原谅她了吧!
太子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对向秀岚,满脑子里都是自责,是他的错,是他愧欠于她。
她是算到会这样是不是?所以她请求他让她待在母后身边,所以她才在身旁备了剧毒无比的匕首。
看着她虚弱憔悴的面容,他伸手为她捋了捋耳后的发,“你说得对,你的丈夫从没给过你任何的依靠。”
“娘娘、娘娘——”
绿陌跟在后面慌乱地阻拦。
太子抬头,见刘晨羽一身绫罗金绣锦衣走进来,精致的发髺上一串流苏步摇点点金珠,她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我不是要你回香芷园休息的吗?”
刘晨羽脸上露出委屈担忧的神色,“臣妾听闻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能休息?所以擅闯,望殿下恕罪。”
太子看着她的冷眸中水光微闪,“以后不要这样了,若再违令,依法处置。”
刘晨羽头上的金珠猛地撞击出声响,“殿下——”
她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自从她嫁到太子府后,太子对她百般爱宠,以前她曾经擅闯书房禁地,他也仅仅一笑了之,而如今竟然要置她的罪?!
“下去吧!”太子显然无心应对她,视线又落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
她原本是那么美丽的女子,即使是晨儿也及不上她的风情,可是现在晨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妆容精致高贵,而她却躺在这里,呼吸薄弱,如一只濒死的蝴蝶。
他的心脏狠狠地一抽。
刘晨羽上前两步扑倒在他足下,慌得泪如雨下,“殿下,您是在怀疑臣妾吗?臣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殿下。”
太子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痛得不能自已地看着她,“晨儿,你看看她,你看看床上的她,她昨夜被害,拿一把染毒的匕首自卫,她毒死了两个黑衣人,可是她还是保不住她的孩子。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忍心吗?”
刘晨羽用力地摇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臣妾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子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又怎会加害太子妃?况且那也是您的孩子、是皇嗣啊,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
“够了!”太子一甩手将她挥到一旁。
那么生气,尤其是提到丧子之痛的时候,太子更加生气了。刘惜梦忽然觉得向秀岚也值了,至少,太子开始相信,刘晨羽是假怀孕,只是因为相信,所以没有说破。只可惜,刘晨羽太过于自信,她觉得无论她做错什么,太子都会包容她。她始终是看错那个男人了!
刘惜梦很想说些什么,只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已经没有勇气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了。
跌坐在地上的刘晨羽眼神呆滞,仿佛眼前的这一切是在做梦,她不是没想过太子会怀疑她,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最终还是会听她解释信任她的,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可是现在,现在这是怎么了?
太子眼中水汽氤氲,他紧咬着牙,“刘晨羽,你真当本宫是傻子?本宫一再拿真心待你,可是你呢?却恃宠而骄得寸进尺!你莫再狡辩,竟敢刺杀当朝太子妃伤及皇嗣,就是本宫由得。父皇和母后也由不得,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你不要急,不仅这一件,以前的每一件,本宫都会让你心服口服。”
刘晨羽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她喃喃道:“殿下——”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中。
“哐当——”
茶盏砸碎在墙壁上,碎瓷四溅。
刘晨羽胸口急剧起伏,“那群废物!居然留下那样的现场就走掉了。”
待她气得差不多后,红梅道:“谁想到太子妃竟藏有那样霸道的毒,连碰到死人的身体都会中毒,几步之内就毙命。”
刘晨羽抚额落泪,那位太子妃自从被幽禁在引凤阁后,吃的穿的用的都极是小心谨慎,那边上上下下的侍女,竟没有一个聪慧的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原本以为特地从民间挑选一个丫头进宫来,可以为自己留一手。而且那个刘惜梦的确聪明,本打算让她除了向秀岚的。可不曾想到,这个刘惜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向秀岚给收买了,反而来对付她,每次带来的消息都是假的。
幸亏后来拉拢了惜金惜玉,从她们那还能得到点儿准确的消息。可偏偏这两个丫头不争气,竟然得不到向秀岚一丝的信任。而且后来为了把自己流产的事情嫁祸给向秀岚,连这两个不聪明的丫头都给搭进去了,真是太值得了。
之所以下这招险棋,她也是不得已才下了狠心,这个计划是想了很久,最后才施行的。她已经计算好,夜晚放了人进来,四更天里行动,明明是可以万无一失的。
可是她低估了向秀岚。
她确实如愿地让向秀岚流掉了孩子,可是同时却留下了那样惨烈的现场。
在太子妃流产的房间里,遗留下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这事情如何能善了?
刘晨羽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果如太子殿下所言,这事情必然要闹大了,咱们的嫌疑又是最大的。”她紧紧咬着下唇,依太子的反应,显然是已经认定了是她下的手。
“红梅。”
“奴婢在。”
“你快去让我爹爹查一下,四川向门可都有哪些死对头,得罪过哪些人,还有死的那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有些什么身份背景,都给我查清楚了。”
“娘娘是想……”
嫁祸?
刘晨羽轻轻点了下头。她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或许是最后一个办法,如果这次还不行的话,看来太子对自己的宠爱,就要到此为此了。
但是,她这么好强的人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搏一搏,说不定,她可以赢呢?
红梅走后,刘晨羽歪在软榻上,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弯冷月。
怎么会这样?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她做了那么多,而那个女人什么也没做。
可是渐渐地,在她占上风的每一次里,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去年的现在,他怀里还只有她一人,他心里眼里也只有她一人,他们一起赏月赏花,一起饮酒吟诗,可是转眼间,往事似如烟,她竟再也无法捉摸。
太子妃在引凤阁里遇刺小产,果然惊动不小,皇帝勃然大怒,“今次太子妃在太子府引凤阁里遇刺,不知什么时候那刺客就能入我建璋殿呢!”
刑部被下旨七日内破案,一时间帝都人心惶惶。
当所有人都因为当朝太子妃遇刺痛失小皇子而焦头烂额惋惜不已的时候,当事人却显示出超常的平静。
太子还记得她刚醒的时候,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他走了是不是?”
刘惜梦靠在门边上,看着向秀岚,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那么凄惨而又决绝的笑容,好像化成一把无形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以前王礼总是说她那么善良,那么纯真,让人不得不爱。可是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呢?就算王礼真得活过来了,也不可能爱这样的她了吧!
太子没有说话他不能回答,只觉得那****紧握在手中染毒的匕首此时被她生生捅入了他的心脏。
她是多么期待那个孩子,他不敢回顾过往她的每一个举动和言语,诚然,向前在他们身上下了蛊,只有她才能有他的皇嗣,那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委屈自己委身于他?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对他强颜欢笑,诉说着她的衷情?
他犹记得那夜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她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的,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当时只觉得可笑至极,可是此刻却觉得心如刀割。
说着喜欢自己而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女人,说着会带着喜欢自己的心情生下自己孩子的女人。
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
其实她只是很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他孩子的母亲这样一个身份吧!所以想得那样深,那样远,那样的无力而又坚强。
当时只觉得愤怒烦心,他没有抢走她孩子的想法吗?
他当然有!
把她的孩子过继给晨儿,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只当府里多养了个闲人,而他和晨儿以及他们的孩子会幸福快乐。
这不是他最先打的主意吗?
只是那夜被她一语说破,说破了他的自私与懦弱,说破了他的矛盾与卑鄙。
那些阴暗的心绪,早已在暗夜里开着糜烂的花。
是她一语中的,硬生生地划破了他黑暗的想望,她并不是他可以完美控制的女人。
所以他才放弃,所以他才许诺。
“向秀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
这些,不过是一个男人安抚一个女人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所求的,他明明知道是那样的合理,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到。
她只是想借助母后的力量保住她的孩子,可是因为晨儿的哭诉和眼泪,他拒绝了,所以才害得她变成现在这样。
他一次次地相信晨儿,一次次地相信他的“一人心”,同时也一次次地在她身上划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他现在胸口很痛,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不可言。
那么她呢?
她曾经有多么痛过?
会比他现在的更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