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帷幕中,杀气腾腾的人们,以人字型排开站立着。
放眼望去应该足有二十人吧,都毫不犹豫地只身站在暴风雨中,手里都闪耀着钢铁的光辉。每个人大概都是身手不凡的习武之人吧。
当然,除了手枪、冲锋枪这类轻型武器以外,更多的人拿在手里的都是些长短不一的刀剑。
“萧何。”
“在。”
“长民。”
“在。”
“程亮。”
“在。”
“各自的人马都带齐了吗?”
“是。”
“那么,制造骚乱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
“保证完成任务,但……夏瑜大人准备如何?”
“吾,自取賊首。”
“什么?”
“这……”
“就算是夏瑜大人你也好,这样干都未免太冒险了。”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在忤逆总舵主的意思啊。”
“吾自有心理准备,汝等无需多虑。”
“打算……舍生取义吗?”
“没错。”
“但,这又如何呢?”
“大义。”
“……大义。”
“大义……”
“吾等所为,皆是大义所在,但光是心中存有大义,在此时代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夏瑜大人的言外之意是指吾等并无实践大义的勇气么?!”
“非也,在下也绝无此意,吾愿成就光复帝室之大义,然今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九州,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哪怕是提前一分一秒,吾愿宏先帝之遗诏,诛杀四将军府之狼犬、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唔……”
“先帝之遗诏……”
“以此剑铸造明日真正之九州,为此方才执起手中之剑,愿斩尽天下万恶,然吾等依旧势微,九州之内,存傲骨忠义者益少,西洋通奸拜金卖国腐败者甚多。急需遏其势头、正其民身,唯光复帝室恩泽天下一途尔。存九州之今日而亡其明日,此为憾事。”
“利害重重,吾等自明……为此,总舵主也是殚精竭虑了。”
“我已了然于心,但尚有不安,成就伟愿之前,先帝既崩——吾怕是失尽良机。”
“那该如何是好?”
“故于此,今有神机此等神兵利器相助,斩落四将军府总督的狗头,便是离光复帝室更近一步,舍我一人,成就大义,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不枉七尺男儿之躯与衣食父母养育之恩。”
“夏瑜大人……”
“斥责吾无纪律也好,无责任也罢,这皆是我一意孤行所致,请让我去吧。”
“夏瑜大人……”
“大家不必伤感,吾等志向与你们同在,无需忧伤,不过是得偿夙愿罢了,惟有歉于妻儿父母,行迹匆忙,草草作义绝书。”
“仁义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汝妻儿父母吾等自养之,汝勿多虑。”
“感激不尽。”
“无需感谢,大人为大义之典范。”
“光复帝室乃大义之所在。”
“舍生取义乃大义之所在。”
“那,吾先行一步了。”
僵持了一端时间,两方都没有做出让步,结果,似乎是因为酒醒的关系,还是说对于“调戏少年”这件事情本身失去了兴趣,马颐新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而此时,在眼前呈现出的,便是一副传统茶具。
“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好歹也给我冲杯茶醒醒酒吧?考虑这么不周到,不怕我回去四将军府报告时候,给曾大人穿小鞋么?”
“在下深信总督大人为光明磊落正直之人,绝对不会无中生有,做出此等为人所不齿的恶劣行径。”
“哦呀,没想到你的嘴巴……还挺甜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人了。”说着,马颐新微微调整了坐姿,好像故意引诱他人犯罪似的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
“能得到总督大人您的喜爱,在下深感荣幸。”出于表现礼貌的性质,陆天枢再度颔首低头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不错,懂得分尊卑长幼、处事沉着精明……按道理来说,原本你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安保人员而已吧?”
“在下愚钝,不谙世道,能在曾大人那里承担到‘护卫’这份工作,已然是三生有幸。”
“呵呵呵,过度的谦虚可是骄傲哦。”
“在下不敢。”
“不用谦虚的,我看得出,你确实是一个人才,要不干脆随我上京吧,怎么样?有兴趣么?比起继续给曾大人打工,倒不如随我去京畿见识下世面,既然是总督大人我的话,也绝不会亏待尔等人才。”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总督大人的提拔赏识,在下诚惶诚恐,但曾大人对在下有恩,仁义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故总督大人这份好意与荣耀,在下心领便是,让大人您不能如愿以偿,实在是万分抱歉。”
“啊啊啊,你这样说下去的话,我可是真的要从曾大人手里把你给抢走了哦……”面对着少年这番谦逊之词,尽管是长年在官场奔波的马颐新,也不禁为其老练程度而感到钦佩。
对呀,原本这样的人才,应该在其他位置上发挥更大的作用,但为什么会愿意屈尊于小小的两江巡抚呢?
这其中的原因,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总督大人,请用茶。”
“哦呀,已经冲好了么?”
不知何时,陆天枢已经为马颐新冲好了绿茶。
本还想稍稍挑刺,但没想到,绿茶的温度和香气竟然可以控制到与自己所好丝毫不差,只得乖乖接过茶杯,眯着眼睛小口抿着稍带温热的茶水,稍稍缓解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麻痹的神经。
“很好、很好,你怎么知道我喜好喝绿茶的?”
“先前坐车时候,看到了总督大人所备茶水,根据气味的话,应该是西湖龙井,所以我叫佣人在休息室当中备好了西湖龙井,无奈当地茶业因灾害歉收,比起往年,今年的品质更显粗燥一些,请大人谅解。”
这等堪称“明察秋毫”的洞察力和聪慧,再加上稍显稚嫩的俊俏脸庞,无论是哪个女性都会由衷地陶醉于其中吧。理所当然的,那股想要把他收归自己旗下的渴望,在马颐新心中也变得越来越强。
他低着头,似乎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矛盾似的一语不发。结果,马颐新便乘其不备,冷不丁牵住了他的手,想将他揽入怀中。
似乎受制于传统观念上的“男女授受不亲”一般,陆天枢撑住了沙发。
“那这也是总督大人的命令哦,总督大人让你陪她,你想违抗总督大人的命令么?”
“在下……不敢……”
相对应的,他也只是微微低吟了一下,便不敢有其他动作。
相较于一般成年男性更加纤细的身体,就这样倒进了马颐新的怀里。
在她眼里,这个名为“陆天枢”的少年,确实是难得一遇的人才——聪慧而又有些小小的拘谨,然却毫无锋芒。
他日假若有机会的话,将他提拔到自己身边任职,那并非是什么难事……这点事情对于四将军府的总督而言,实在是易如反掌,自然,也就无关少年自己的意愿了。总而言之,只是想这样的“他”能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不过,话又说话来——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巡查的近卫进行报告呢?
在贴身近卫完成了巡查以后,必定要通过电话机进行汇报。
不同与小帅哥之间的调戏,马颐新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她能身居高位的原因,说是先天姿色出众也好、与四将军府的大人们关系密切也罢,但最大的因素,还是所谓的“真才实学”吧。
现在就马上打内线电话去确认情况吗?总感觉要是这么做的话,自己会被下属当成神经过敏、贪生怕死的无聊上司。
但既然是性命攸关之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当然,也不是意味着上级越是施压,下属们就会像是一颗颗优秀的齿轮一样相互调整、高速平稳地永远运作下去了。
那是不可能的。
身为上司的马颐新,深谙这其中的玄机。
一味不近人情的死命令,只会招致相反的效果。
其实,马颐新事先就明白这栋大厦作为朝廷官员的活动据点,不可能没有进行相应的安全改造。这种改造是结构上的,还有材质方面的选用。
在这个全高十六层的建筑中,用上合金防弹材料和特制钢化玻璃的地方就有十二层,而在重要的枢纽出入通道上,甚至还设立了厚度媲美主战坦克装甲的液压钢制隔离门,要想从外界攻进来的话,除了把整栋大厦炸掉以外,别无他法。既然是这样构造的话,就算是被称为“个人要塞”,也毫不夸张。
更何况,负责守卫这栋大厦的兵士,除去从京畿禁军带来的五十多人以外,还有由两江巡抚所带领的安保人员。
执勤人员无时无刻不高度警戒着一切可疑的人物——可谓是“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的程度了。
露出疲态、打哈欠之类琐事招致解雇的倒霉蛋也不是没有,因此,这栋特供朝廷官员休息之用的大厦的保卫工作,堪称是完美。
当然,也不能擅自完全排除乱党袭击的可能性——但话又说回来,要突破百人守卫队伍和钢制隔离门等机关所组成的防线,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也未曾听说过有这等先例。再者,要迅速、安静地突破防线进行袭击,而自己连一个紧急电话都接不到的情况,发生概率几近是零。
那结论是——误点了吧?
人员相互交班、走路的速度、去洗手间解手,这都是会导致延误报告的因素。要是单纯以当下这点线索为由就推断出自己即将遭到袭击的话,那未免过于神经质了。
“总督……大人?”
“哦……没什么,我在想点事情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马颐新的目光就落在虚无缥缈的半空中,让陆天枢感到有些困惑。
那么,就在等多一会儿吧。
具体时间是十五分钟,假若这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任何音讯的话,那就要亲自去问罪了。
在她打定主意以后——
就在下一秒,休息间的大门,被粗暴地踹了开来。
此乃大义之剑,斩恶之剑。
夏瑜既是勇猛的斗士,也是忠义的臣子,七尺之躯一身过人武艺皆是组织里长老们所亲自传授。习武以来,天天锻炼,长年累月锻炼所得之技,无过乎层叠瓦砾之塔。
若是不断予以厚积再而薄发,则遇敌歼敌仅为瞬间之事,直到如今,将其刀法中一切精华融入己身之内,于是面对今日之危机,则可以从容沉着应对。
但事实上,刀剑与枪械,始终不是一条路上的存在。
理所当然的,他绝非是对这种射击武器一无所知——那可谓是由现代科学和工业力量所凝结而成的杀人利器了。
黑洞洞的枪口,不经意间就能喷射出将人化为凄惨尸骸的火线之雨。早在现世中成为主流的机械化射击武器,让人不得不好好提防的存在,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能够得胜,实属幸运。
他调整了下呼吸,继续快步前行。
要再快点才行。
但是此时,夏瑜明白自己的身体怕是已经迎来了极限——也许是自腹部流淌而下的鲜血,在脚下晕开了印迹,尤其是淌在这样高级的大理石地面上的部分,差点就让他脚底打滑。
这是卫士被直刀砍倒时候所溅射出来的抹抹殷红,同时,也有自己遭受枪伤而渗出的血液。
毋庸置疑,总督的贴身近卫,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精英……比起之前小打小闹所应对的警察部队和普通安保人员而言,这已然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强大存在。
先前就得知这些贴身近卫中,有来自京畿禁军的队伍——夜以继日的修炼,再加上丰富的实战经验,使他们遇敌时候绝不怯懦,那种拼死一战的精神,与自己同胞相比,也毫不逊色。
然而,夏瑜边跑边想,这两者之中究竟有什么区别。
快速运转的大脑很快就给出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大义。
忠、孝、节、义,乃人道之大纲,人若无此,则与禽兽何异?
没错,他们没有这些。
他们只是盲目为四将军府的渣滓们服务的爪牙而已,为虎作伥的可怜工具罢了。
而大义,此时此刻,毫无疑问,就在己方。所以,他们都倒下了,自己却依旧屹立于此处,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来到这里之前,与其中七八人交战,自身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伤害,但这些却没有让夏瑜的动作产生任何的迟疑或者动摇。
因为,他心中尚存大义——从四将军府奸邪们手中光复帝室的大义,为了守护九州美好明日的大义;而支撑对方的,不过是恶毒、功利和贪婪的腐朽之物集合。
奉行大义的自己,则如手中明亮的利刃,斩尽天下之大恶,在完成此等伟愿之前,绝不可能失败,也不能失败。
然而,战斗还没结束。
先前与敌人两名精英相互交战,夏瑜的脚步不过是稍停了片刻——现在的他,甚至无暇顾及自己锁骨断裂以及先前枪击所造成的重伤。
莫说是脚步踉跄,反而是这样的疼痛,持续刺激着斗士的运动神经,不停加快速度,在日光灯之下疾步前行。
近了、近了、离目标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