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子,强忍着胃液、食物残渣上攻喉头的冲动,秦约洛快步走向贾尚玲。
“尚玲,你走远点,有多远走多远。”
“……诶?为什么?不是说好一起……”贾尚玲并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唯独皱起两叶细眉,有些不满地看着神情凝重的秦约洛。
“好了,不要问为什么,你走远点就是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来确认的吗?为什么现在又……”
“尚玲,我要和你说的是,事态已经失控了……已经超出了作为女生的你可以接受的范围,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情留下什么阴影。”一时间,秦约洛伸出双手,扶住了一旁少女的肩膀,坚定地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后院看到了什么东西?难不成——”
“不要胡思乱想啦,听我的没错……你马上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回头,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了。”
“……这……”
“就这一次,听我说一次就够了,走……马上离开这里。”
“……我明白了,但是,事后你要有个交代……”
顿时,贾尚玲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表情变得阴郁了起来,方才慢慢拖着脚步离开。
确定贾尚玲已经离去以后,秦约洛再度走到了房屋的后门。
这扇防盗门,除了能从里面开以外,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打开——关键就是藏在一旁花盆底下的钥匙……若不是上次韩云旭在秦约洛面前做了“示范”,想必,秦约洛是想破脑袋都进不去这栋别墅。
但是——
真的要打开吗?
明明已经料到那个结局了……也要打开吗?
不对……自己来到这里,不正是因为要确认某些东西吗?
说不定、说不定,里面还有人伤重尚存……
怀着这般连自己都知道是“不切实际”的念头,秦约洛挖出了那枚有些许生锈的钥匙,插入了后门的钥匙孔之中。
过程流畅无阻,现在只要稍稍用力往边上一拧,后门就会应声打开。
此时此刻,决定权,还在自己的手上。
真的、真的要打开吗?
不打开的话,只要扔掉钥匙,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离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一旦打开以后——
秦约洛总觉得自己有种不明所以的错觉……打开以后,自己往后的人生,可能、真的会因而而改变……要和“平凡”这个词语告别了吧。
眼前的门,就像是一个大漩涡一般,一旦接触就会被它席卷至其中。
尽管如此,还要去触碰吗?
这已经不是作为学生的自己可以干涉的范畴了。
也许,因为自己的鲁莽,事态说不定会变得更糟。
没错,逞英雄也得有资本吧?
也许,连环杀人犯,正盯着与他作对的自己也说不定。
也许,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心中满是懦弱、退怯。
体内满是虚寒、颤抖。
但是——
为什么要害怕呢?
为什么要战栗呢?
明明道义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世界上虽然有百分之三十的坏人,但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可都是好人。
为什么好人非得怕坏人不可?
这根本就不符合礼义,不是么?
仿若是在质问着自己内心、或者是杀人犯的秦约洛在这一瞬做好了心理准备。
——要战斗。
——韩云旭是我的朋友。
——为朋友而战。
——终有一日,正义会降临,会给予作为“恶”的杀人魔致命一击。
——一定是这样的。
咔嚓。
门打开了。
随即而来的,恐怕就是让秦约洛毕生难忘的味道——那笃定是来自地狱的味道,差点让他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
比起刚才的恶臭……根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存在。
还能称之为“恶臭”么?
不。
不对。
暴力。
纯粹的暴力。
那是腐败的暴力,痛殴着嗅觉神经的暴力。
过于浓烈的腐臭,甚至让秦约洛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就像是无意间碰到了烧开的热水壶那样的感觉。
纵然是屏住呼吸,用衣服掩面都好,那弥散在空气中的腐败气息,都在撼动着秦约洛的大脑。
视野倾斜、脚底踩空。
一时间,失去了平衡的秦约洛,为了寻求身体的支撑点,单手抓住了门把,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勉强“习惯”了这种……味道——
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只是单纯的麻木了而已,就像是疼痛一般,到达了极致,损伤到了神经,反而不知疼痛为何物。
走进门口,穿过厨房,迎面而来那是颇具复古色彩的木造地板,上面好像是被大象踩过似的,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而看来既狭窄又不牢靠的走廊两侧,有着正如上次自己所目睹到的、胡乱的、如同涂鸦似的裂痕,那笃定是由什么利器所造成的,还有就是——
大抹大抹的暗红……和上次看到不一样,这里的血迹业已干枯……怕是过去了好些时日了吧——那便是“三天”吧。
顺着血迹的方向,放眼看去——
那一片被漆黑所浸染的光景……曾经亦可称之为“血海”。
蔓延在自己鞋底下的,让人以为是油漆的东西,其实是大抹暗红浇铸而成的血肉之花。
刺入鼻孔的味道来自倒在走廊口的往生者的女性躯体……已经看不出表情了。没有了双腕,双足也被齐膝切断。她已经不再是人类……成为了蛆虫的巢穴。
这是韩云旭的母亲。
再斗胆向前走去,又看见了其余两副腐败的遗体,像是刻意摆出造型供人观看的劣质雕像一般——
大概,那是一对父女,趴在桌子上的是父亲,而倒在地板上的是女儿。这两具尸体正面朝下,头颅却整个被一百八十度回扭了过来,被白花花的蛆虫所腐蚀的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这是韩云旭的父亲和妹妹。
那、韩云旭呢?
韩云旭在哪里?
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环顾了一周,自以为他大概是成功从杀人魔的刀下逃脱,然而,就在楼梯口——
秦约洛觉得自己的意志,即将就这么消失不见。
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保持着跪倒在地面上的凄冽姿态……
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准确来说,脖颈以上的部分,已经不知所踪,自颈动脉喷射而出的殷红,在四周沉积出一片漆黑。
仅仅是已流干的血液的颜色就让秦约洛快昏过去了,再加上内脏从腐败裂开的腹腔中滚落出来,那尸体看起来完全如同异形的生物一般……
那不是人类,那只是粘糊糊的某种人形的东西罢了。
但……这是韩云旭。
“……”
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由得跌坐在地面上。
够了……
这已经是极限了。
呕吐。
止不住的呕吐。
胃里残留的东西也好,胃液也好,可能的话连这记忆也好都随着泪呕吐出来,如同火烧一般,赶紧吐出来的时候,混杂着淤血的污渍,便充斥到整个口腔之中,那股血液所特有的铁腥味,在小小的空间之中弥散开去。
脉搏开始狂跳起来,静脉动脉一起在沸腾。神经仿佛要断裂样的暴乱着,简直像要把脊髓从身体里突出来那样,狂暴地冲激着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无法呼吸,血液像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般,指尖、嘴唇无不颤抖着,全身发冷,像是快要被冻死了。
意识变得模糊了,体内的求生本能却还在拼命朝着门的方向跌撞过去。
秦约洛不敢再睁开眼——他害怕见到更多的被害者。
次日,秦约洛没有去上学。
倒在韩云旭家前的他,被巡警所发现,继而方才察觉到屋内的案情,为了更好地了解情况,秦约洛也被带到警局做进一步的笔录。
在接受保护后的几个小时里,秦约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让完全空白的意识恢复正常足足花了四个小时——
这样看来,自己的脑袋回复现实的机能,似乎不是那么的优秀
直到贾尚玲主动找上警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因为两人都尚未成年的关系,警局拒绝了所有媒体记者的采访,对秦约洛和贾尚玲采取了保护性措施,就算是做笔录也好,为了不增加他们两人的心理负担,都选择在警局的休息室中完成,负责接受这次案件的警官,则是——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冷凛祈,是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叫我冷警官就好了……”
只见一个比秦约洛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生走进了休息室,先向两人打了声招呼。
“哦……你好……冷警官。”
原本无言的两人,僵硬地张开口说道,连语气变得生涩不堪。
“怎么样……稍微,调整过来了吗?”
冷凛祈体贴地为两人递上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让秦约洛和贾尚玲坐在她的对面
“嗯,没有问题了。”
结果咖啡啜了一口,对咖啡没什么研究的秦约洛,不会去在乎其是速溶的还是磨咖啡豆的,只是单纯的摄取其中的热量,以驱走身上残余的寒意。
因为昨天傍晚所发生的事情,所看到的事物,注定了他接下来的几天,甚至是几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里,都和警察脱不了关系——
要是这样的事情被远在他乡的父母知道的话,这才是让秦约洛感到焦急的地方。
然而,冷凛祈倒是看出了少年的忧郁,说道:“你们是外地学生吧?如果是单纯害怕父母担心,在这点上,你们大可放心好了——官府封锁了消息,只要是江宁以外的地方,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弄得秦约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该庆幸吗?庆幸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没有被父母发现。
该恐惧吗?除了这座城市以外,根本就没人知道连环杀人魔的存在。
“首先,你们两个人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而尸检结果也已经出来了——鉴证科已经证实,这次灭门案,很有可能是前段时间连续杀人案的后续,不过,要显得隐蔽很多。”
看到两人的精神状态很稳定,冷凛祈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放松地靠在了靠背上。
而对于这样的答案,不知为何,秦约洛并不感到意外。
“怕是犯人事先潜入了被害人家中,然后再残忍了杀害了他们一家,事后还利用房屋的密闭空间掩盖了案情……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的话,恐怕真的是要推迟许多天才会有人发现那里的案情。”
“那……还有其他的调查结果吗?”
“除此以外,无可奉告……”
顿时,冷凛祈放低了姿态,仿若是道歉似的低下了头。
“无可奉告?为什么……调查结果不应该公布于众么?”
这样的回答,点燃了秦约洛心头的怒火。
不,确切来说,这根本不算回答,只是在敷衍罢了。但就是这样的敷衍,却要胜过血淋淋的事实真相。
“我能说的是,这次案件,已经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也不是我们警方能够控制的范围,按照官府的要求,这次案件,警方仅是协助卫士团的工作而已,调查工作的主体还是在卫士团那边。”
冷凛祈双手握住,放在两腿膝盖之间,压下脊背,专注地看着秦约洛。
这说明什么?
连警察都无法干涉的案件……那将是何等可怕的犯罪者。
不由的,秦约洛想到了那天看见的军用装甲车。
如果普通的杀人犯,对应的是警车的话——
那么,对应军用装甲车的杀人犯,又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超脱常识束缚的……
非人类……
怪物。
秦约洛能想到,只是有这么多了。
但是——
就算是怪物,那又怎么样呢?
要放弃反抗吗?
因为工作主体不在自己身上,就推脱责任吗?
杀人者,为邪恶。
警察,为正义。
现在的情况,却是正义要屈服于邪恶。
这是什么意思?
单纯解释为“对不起我的力量不够所以不能做些什么”吗?
这种迂腐不堪的“低姿态”,根本不是正义。
秦约洛明白了,所谓的“警察”,果然是和传闻中所说的一样——
形同虚设。
如此一来,对这般毫无用处的他们还抱有期待的自己,才是活该被现实狠狠地打上一记耳光。
“……我明白了,冷警官——”
“你能理解我们警方的苦衷,自然是——”
“你的意思就是,对于这样的连续杀人案,警察所要做的,只是在一旁围观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