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午休还有二十分钟,但肚子里的蛔虫已经差不多要开始叫了。
课程倒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外面阴沉的天气似乎和四方课室内抑郁的气氛遥相呼应着。
天气有点凉后紧闭着的窗户。
永远过盛的二氧化碳浓度。
高中无聊的填鸭式授课。
“那么,师如琪,你来念一下这段。”
戴着厚厚啤酒瓶眼镜的语文老师如是叫唤着,要求坐在课室阴暗角落处的那个女生起来回答问题。
这些事情,韩云旭都看在眼里,但基于身份和立场问题,他看到的东西,自然要比一直只懂得上课的老师要多得多。
毫无疑问,师如琪,从上课开始,就不见她有拿出课本——
但这和她是不是“坏学生”却没有必然的关系。
关于课本的问题,即便不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韩云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呃……那个……”
老师一叫到,紧接着,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还要显得矮小一点的少女,就立刻反射性地起立。好像刚发芽的菜苗一样。她嘴裡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的,但事到如今,说什么东西,都没用了吧。
事实胜于雄辩。
她桌面上空无一物,便是胜过千言万语的最好证明。
不过,这样明摆着的“证据”,反而让人会有所生疑,但眼见自己的学生连书都没带的话,任凭是哪个老师都会生气吧。
“搞什么呢,忘记带课本?!那刚才上课之前为什么不说?你也可以向邻班的同学、朋友借一下啊。”
原本因无聊而一片寂静的教室,开始热闹了起来,仿佛是小孩逮着了新奇的玩具一样,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女生身上。
啪!
老师拿着厚厚的课本,打在师如琪的头顶上。这样的行为,根本算不上体罚的程度,但却比“体罚”来的更加沉重。
少女只是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支支吾吾地道歉着。这样的桥段几近成了韩云旭脑中对于师如琪形象的全部——懦弱、说话小声、永远抬不起头的矮小女生。
到现在为止,即便是只隔了一桌的人也好,在那长长的刘海遮盖下,他甚至不知道师如琪到底长什么样子。
“……对不起,老师……”
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一样,无关他人,就是因为自己忘记带了教科书所以应该受到惩罚一样。教室马上起了一阵哄笑。
“噗。她真是够笨的。多用点头脑啊……”
“师如琪啊……难道没有朋友能借课本吗?真是可怜呢……”
也许不在这里标明的话,大概,大家会以为这都是窃窃私语,然而事实上,这些却是光明正大,面对着当事人的脸就说出来的东西。
这样一来,无力再去做什么反抗的女生,唯独是继续低下头,假若可以的话,恐怕她真的会把头给埋到地底里去。
“师如琪啊师如琪,妳也真是的,不记得带书的话,我借给你不就好了么?”
嘲讽白木的窃窃私语声,在教室此起彼落着。其中最为显眼的,无疑是名为“陈泺媛”的女生了。
要知道任何学校的女生中间都会形成自己的“小团体”,“陈泺媛”就是本班小团体的核心人物了,而师如琪则是被小团体死死压在底下的人。
——话说明明这小团体里面已经有一个人死了,怎么还不见消停一下……
至于缘由什么的,道听途说倒是有很多种解释,但师如琪本人没有承认过任何一种说法。
自然,也没人敢去问陈泺媛为什么要欺压同班同学——
最后只能解释为……这是“自然现象”吧。
每所学校,无论是高低优劣、校风好坏,都会有这种情况的吧,每个班都有一两个类似师如琪的人存在,一旦欺负她获得成功以后,便不再遮遮掩掩了,成了日常的习惯。
当然,韩云旭比较认同的说法,还是那句“性格决定命运”。
师如琪这样的性格,真的是那种很容易就被赖上的类型。
不敢抗争、缺乏主见、得过且过的态度,让人觉得实在缺乏骨气,但——
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她本人既然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的话,作为外人自己,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对于软弱的她,穷追不舍的不仅是同学,还有老师。
“如果下课时间有先做上课的准备的话,不就会先发现了吗?”
“我今天……书漏在家里了……我现在马上去拿!”
说着,师如琪红着脸低下头,小跑步地往教室门口出去。
——现在就早退回家,真的没问题吗?
“师如琪,等等啊。现在去拿了也没用……喂,等等啊!”
虽然是这样的叫唤也好,师如琪她已经冲到走廊,门也随后关上了。
“诶,闲杂人等终于走了呢。”
即便是师如琪本人已经不在课室,但冷嘲热讽依旧没有结束。
“喂,你们少说几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陈泺媛冷冷地看着那些女生,她们便一个个闭上嘴。
——啊啊,还真是核心人物呢。
莫名的,这个名词,在韩云旭心中已成“贬义”。
这样贼喊捉贼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吧。
“哦哦,陈泺媛真是为同学着想啊,真是认真啊……还真看不出来呢。”
有个男生嘴巴上佩服她,那语气和内心却很明显不是这样想。
陈泺媛也只是用眼睛瞄向他——
那是锁定标靶的眼神。
同学……你还真是勇敢啊,明天起恐怕就要被女生围攻了吧?
眼见场面趋于缓和以后,老师方才摆出了应有的威严姿态。
“好了,别闹了。你们大家也都别说了。”
这样的客套话,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说吧。
结果,到了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师如琪都没有回来——
想必,一定是躲在那个地方了吧。
眼睛朝着师如琪的位置瞥了过去,正如自己所预料的一样,陈泺媛一脸无趣且又理所当然的样子,光明正大地就从自己的书桌里抽出了多余的一本语文教科书,随手就扔在了师如琪的桌子上,便是满嘴牢骚:“切,今天的反应还真够无聊的,竟然学会逃跑了。”
仿佛“不会逃跑任由别人冷嘲热讽”才是师如琪应该有的态度一样。
陈泺媛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说话声音大到甚至连门口的老师都能听到……
但即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把她拎到办公室说教一顿吗?
怎么可能。
这样的事情,只要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书就到了我的桌子里了”就能彻底撇清关系。
明白事情展开和结局的老师,恐怕也就没那个心思再去管这些所谓的“琐事”了吧。
然后,就因为这样的“不作为”,师如琪才会沦落成供大家取乐的“牺牲品”吧。
没多说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接过了分发到了班里的午餐饭盒。
这所学校的午餐制,和别的学校有些不同,由于一开始就没有食堂的关系,一般午饭都是自行出校或者回家解决的。
就近学校的人,自然是回家吃饭了,但离家远的人,也总不能光顾四周的三无小吃店吧,再说,这本身也不符合校规。
于是乎,教务处便产生了所谓“预定饭盒”的奇怪业务。
今天的菜色是卤水鸡翅、煎蛋和青瓜炒香肠,比往常的俩素一肉稍微好一点。
但不知怎么的,韩云旭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吃饭……
看着讲台那越分越少的饭盒,最后就只剩下两盒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一盒是师如琪的,一盒是——
朱子宁……
说起来的话,她没少欺负师如琪,也是陈泺媛小团体的一员,不过已经去世了……在连环杀人案当中作为第三位被害人,死者为大,也就不多说些什么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默默把干涩的饭粒扒进口中,再抬头的时候,分明就看见了陈泺媛又在捣什么鬼了——
她经过讲台的时候,看上去好像很不小心似的碰落了其中一盒——
也就是“看上去”而已。
然后,陈泺媛又大呼小叫起来了:“啊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这人就是有点冒失。”
——拿个膝盖头想都知道你这是故意的。
只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这明明白白的事情,“掩饰”都显得多余了。停下手中的碗筷,径直走上前去,没说什么,伸手拿走了剩下的那一个饭盒。
“诶……韩云旭,你不是刚才拿过了么?怎么又拿啦?”好似师如琪不在以后,想要把目标转到韩云旭身上一样,陈泺媛矫揉做作地问道。
“啊对啊但是朱子宁都不在了吧人老师也教育过我们不要浪费什么的所以我才会拿走没意见吧?”
“这……”
被韩云旭一连串机关枪给打蒙了的陈泺媛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原本,她以为韩云旭应该是不会反驳的才对,没想到竟然也是这么能说会道的家伙。
被当众反驳的哑口无言的她,自然也不好立马发作。
陈泺媛在这点上,倒是有分寸的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情况不妙的话,就会自动自觉撤退。
无疑,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韩云旭倒是不怕她来秋后算账——
要孤立就孤立吧,若是这点压力下就退缩的“朋友”,要来也没什么意思。就算再怎么落魄都好,好歹还有和秦约洛、贾尚玲的三人小圈子。
想要用对付师如琪的方式对付他,是不可能奏效的。
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后,陈泺媛也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了事了。
看她一脸不爽的样子,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自己会去反驳她吧。
然而,韩云旭并不是为了想多吃一份,才去拿走最后那个饭盒的——
师如琪那家伙,绝对还没吃饭吧。
所以、所以——
那就这样做吧。
乘着午间休息还有点时间,韩云旭乘人不备地拿着饭盒和师如琪的那本教科书偷偷溜出了教室,再买上一罐果汁就走去了体育馆后山的庭院——放眼过去,离那里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就被蓝白相间的封条给包围了起来,貌似是发现了尸体还是怎么回事……卫士团的人的也就只是匆匆处理以后就离开了。
因为离教学楼太远的关系,很少人会浪费午休的大好时间并有那个闲情逸致跑来这里。
除了那个人以外——
那个人,就是师如琪了。
至于为什么会发现她跑来这里的话,也算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吧。
要不是因为和秦约洛一齐分配到那片鸟不拉屎的区域做义务劳动大扫除的话,压根发现不了师如琪的秘密藏身处。
她躲在了庭院中的一张长凳上睡觉——
与其说是“睡觉”,还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逃避现实”。
秦约洛见状,没说什么,只是和韩云旭默默打扫完之后就一同离开了。
眼下的情况,必然是个麻烦,是明摆着的事情。
该些做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心情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的韩云旭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就原则上、原则上,自己应该去帮助她——
所谓“锄强扶弱”,锄强什么的就不用考虑了,韩云旭自知没那个能力,就凭他……哪怕再加上秦约洛、贾尚玲两个人,都无法撼动学校“小团体”这固有的现象。
蚍蜉大树以卵击石的傻事他不会去干。但扶弱呢,这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句问候、些许关怀都能让师如琪获得多少安慰。
老师、父母,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教育自己的。
只不过,早早就明白人间冷暖的韩云旭,想到了最为世俗的做法。
做什么都是不应该,做什么都是错误的,见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做,然后静静地离开,不要让当事人记下你的样貌。
而且,这样做,不会有任何人去责怪你。
虽然有些无情,但这也是保全自我最佳的方式。
但无暇顾及世俗的韩云旭,还是想要不由分说地就跑上了前去。
结果,下一瞬间,就被秦约洛给拉住了。
秦约洛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直地看着韩云旭——
“不要去管她。”
他的眼神,这么告诫着自己。
结果,便是良心和世俗之间的对抗、矛盾。
那之后,韩云旭与师如琪,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每天都在上演着“欺侮”的闹剧,自己则是麻木地变成了观众中的一员,但是——
他怎么都笑不出来,无论师如琪因为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变得多么的笨拙、滑稽、可笑也好,韩云旭都笑不出来。
也许,那天,师如琪在睡梦中都是失声哭了出来……说“哭”可能不大恰当,那是“呜咽”——
习惯了忍耐以后,连当众“痛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唯独只能在人迹罕见的地方独自低泣。
她平时说话的声音本来已经够小的了,结果连哭泣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像是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似的隐忍着。
不过——
今天的情况要好些吧,至少她没有哭了,只是像个木讷的人偶一样安静地坐在长凳上。
结果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方才有些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
“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