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八宣泽门
我在现代,是和平年代生人,穿越到古代,又是皇子王孙,可以说从未有过人身之忧。如今乍然亲临战场,说不怕,是假。
还记得寅时三刻(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我从康王府出来,康王妃邢秉懿将自己从佛寺中求来的护身金佛藏在我胸口,那时我还抱怨金佛像太沉,不想戴。邢秉懿不接我的抱怨,而是流着泪问身上的铠甲是不是够厚,能不能挡住箭矢。我逞强大笑,说汴梁城高,箭矢射不透铠甲,见她还是不安,又说我不过是一督军,勿忧。邢秉懿眼中含泪,哽咽着说,“刀枪无眼,大王千万珍重。”
此刻,我站在城头,看着金国铁骑由远及近,想着那句刀枪无眼,也微微害怕起来,忍不住不停地咳嗽。康履见我这样,抢过王府侍卫韩渊持着的盾牌,挡到我身侧,道,“大王勿忧!”见我还是紧张,他又指着堆叠在城门口的蔡京府奇石,道,“大王看,这块在水面上露出一半的,像是天狗啸月;那块搭在岸边的,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很惊讶康履一个太监竟有如此无畏的表现,心底忍不住怀疑,莫非宋廷总派太监领军是有道理的?他们胆子更大?但转念又想,不对,童贯梁方平都是太监,他们逃跑起来可是不让真男人。大概,太监更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吧?
我听他说了一会儿还真的不那么紧张了,观察起宣泽门的环境。东京汴梁的百姓喜欢叫宣泽门西水门,意思是说这座城门是城西的水门。所谓水门,就是船走的门。隋炀帝时便开凿好的汴河,从西北方向由宣泽门(西水门)进京城,斜穿外城、内城、皇城,再于东南方上善门(东水门)出,河宽水深,全国的物资通过这条运河源源不断输入汴梁。
但这河宽水深也带来了坏处,宣泽门经过汴河百年冲刷,地势最低,同时宣泽门宽十丈,极容易从水路攻破,所以李纲令人在汴河底插下密密麻麻的木桩,又拆了蔡京的花园,将奇石垫入其中抬高地势,阻挡敌军。
我站在东京城头,突然想到这座千年古城将很快被金人毁掉,汴梁以及她改名后的开封,甚至中国最核心的中原地带,将从此失去经济中心的地位(注),心中沉重非常,只希望痛痛快快打上一仗,杀一杀金人的威风!
“大王!”王府侍卫长李想突然指着远处,嚷嚷,“大王你看,那边起了黑烟!着火了!好像,好像是边水镇!”
我一惊,手握了握拳,顺着李想刚才所指的方向往京城近郊看。果然,在马蹄踩出的漫天灰烟中,一股黑烟已然升起老高,但很快,也不用再仔细指了,黑烟越来越多,最后在远处连成一片,仿佛整个边水镇都被金人烧了。
东京汴梁从皇族到禁军将士家属,上上下下住了一百多万人。但汴梁城本身不大,周长不过八十里。所以,与其说是汴梁城,不如套用今天的话,称呼汴梁叫首都经济圈。大多数汴梁百姓甚至不少官员,都把家安在东京郊外的城镇之中。金人此时放火烧的,可不正是汴梁百姓的家!驻守宣泽门的将士,恨得牙根直痒痒,对金人的愤怒,更多了一层。
未时一刻(中午11点15分),城下出现几股铁骑,每股大约百人,手举金军大旗,踏着整齐的步伐,各自打马,耀武扬威的分赴各城门之下。从他们口中一直嚷嚷的汉语看,这些骑士,应该来自投降金国的常胜军。他们大喊着金军如何威武,宋军如何懦弱,宋帝如何昏庸无能,而金国的太子们绝对势不可挡,劝导城上守军快快投降。
我在城上看了,啧啧惊叹,心想金军果然悍勇,连投降的伪军,也变得勤奋起来,跋涉千里而来,居然不用休整,已经可以挑战了?
我拿出望远镜,站在宣泽门城下骂战的金军(伪军)先锋看去。哎呦,巧了,此人竟是先降宋后降金的三姓家奴郭药师。又看到郭药师身后武士举着的“郭”字大旗,我心想,郭靖和黄药师,不是忠义之士就是一代宗师,想不到,分用了两人名字的郭药师,却如此厚颜无耻。
但说也奇怪,大宋以高官厚禄恩待郭药师,然他一战即降。他降金后,率本部兵马替金人打先锋。反到屡战屡胜。莫非投降敌军,会激发伪军的勇气吗?
我想不通,忍不住问正在视察宣泽门拐子弩的李纲,“李相公,你说,为何郭药师面对金人时,卑躬屈膝,一触即溃。而当他们被金贼收编,却勇气倍增?反而节节胜利到一马当先了!你看,这郭药师,如今在我大宋京都城前,他居然还有脸耀武扬威!”
李纲冷笑一声,道,“大王,您远看郭药师银枪金铠,仿佛骁勇善战,但请您仔细再看。”
我不明就里,但还是按照李纲的意思将望远镜的视野拉到最近,仔细再看,郭药师仍然银枪金铠,但鼻子上有道疤痕,显得整个人颇为狰狞。
“大王”,李纲见我已经看完,拱了拱手,语调庄严,“您仔细看,是否看到了一条断脊之犬,正在狺狺狂吠?站着为人比跪着当犬,确实艰难多了。但,人纵使战死,依旧是人;犬即使终老,不过是犬。”
“哈哈哈哈!”城楼上众将士听到李纲之言,哈哈大笑。而我,在现代看抗战片时就产生的疑惑,听了李纲这几句话,迎刃而解。当年,百万伪军投降日寇,如今,郭药师从北到南帮着金人打先锋。他们看上去认贼作父后战斗力增强了,其实不然,只是成了鹰**仆,被主人驱使着狗仗人势。我等岂是鼠辈可企及的?
我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命众将士二十人一组,对着城下的郭药师大声回喊,“郭药师,三姓家奴,断脊之犬,岂敢在城下狺狺狂吠!!”几声过后,郭药师果真咬牙切齿,打马离去。
我与楼上诸将朗声大笑,小口喝酒,大块吃肉,轮班休息,已备战时。直到日落之时,始终无事。然而,当晚,数十条大船,顺汴河之势而下,向宣泽门冲来。宣泽门的阁门官许若之借用我的望远镜看到前方战况,立即派传令兵传话给李纲,然后对我道,“大王,这些船上必定藏有火种,等船舶接近水门,金贼恐怕会点燃火船,烧毁城楼!大王,血战在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