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夜里给你写这封信，寒热病使我无法入睡""我所永远怀念的只是那一个阿历克塞③，他高贵而又可爱，宁可责备自己，也从不对我有所怀疑""这个阿历克塞是我的欢乐，我的骄傲，我的偶像，我的上帝。是的，我杀了他，但这是因为我爱他爱得太深，正像那些老猴子把自己的小猴子搂在怀里搂得太紧结果送了小家伙的性命一样。
我求你，阿历克塞，让我把你看做人中间最好，最高贵的人，别让我的爱情变成羞耻和懊悔；让我能相信你会谅解我的疯狂，我的错误和那些不止是错误的东西。让我相信你的善良和宽宏大量吧，抛掉那些不必要的傲慢吧，它使你听不进责难的话""请对我更宽容一点吧。啊，上帝，如果我不能从你这儿得到怜悯和宽恕，还能从哪得到呢？还有，我估计得太不确切。但实在担心，如果你在我临终前和我告别，代替那印在唇上的热吻，你会不会说出一些责备的话语，使我到坟墓里也得不到安息。可怜可怜我吧，跪下来请你发发善心，要不，你就不配称为一个人""她在重病中，交给瓦利兰医生一份遗嘱：
假如我死了，我希望，除相片之外，所有这一切都随同我一道葬进我的坟墓里。我希望，我的坟上能竖起一座朴素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上这句话：或者是一你，或者是——死！而在碑的四角刻上四个日期：
一八二七年九月十二日（定情的日子）一八二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失节的日子）一八三。年九月十八日（仲马离开查利的日子）一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本人准备自杀的日子）这四个日子，仅仅是这四个日子决定了我的命运和我的一生。
我还希望我的母亲，在她活着的时候好生照看栽在我坟前的那棵天竺葵，我也请求我的女儿，在她长大之后，能代替她的外祖毋""我希望，能把他的表，我们的宝石戒指和我们那棵枯萎了的天竺葵一块放在我的胸口上。脚下再放上他写的诗和我们的来往信件。我的相片，将留给我的母亲；而我的头发——给他，如果有朝一日他表示出这种愿望的话；那些画留给布兰热和若昂诺，项链和手镯给拉乌娜，指环给安里叶，玉坠则留给我女儿""纪念册还是留给他，如果他想要的话"她又给瓦利兰医生写信，求他去找我：
亲爱的好医生，我太痛苦了，只好写信给你，因为现在只有你还在同情我的痛苦，你今天能看到他吗？请求你一定想办法见到他。如果他不在家，那一定在圣马汀门剧院一我请求你，一定要见到他。哪怕我能见到曾经见过他的人也好。哎，昨天和前天我都白等他了。他答应我来的，我把名誉已经寄托在他身上了，却不在他身上寄托爱情。从那场风波以来，他一次也不来见我，而这场风波使我重新把他看成我一向把他看成的那种最好的人。难道他最终倒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人，竟至于抛弃我，非要让死亡才把他引到我跟前来吗？仁慈的上帝啊，我为什么不死呢？但死又会使我完全不能再有所期待"我一直在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他爱我。他应该爱我！仁慈的上帝啊！一个人居然在爱上克列①小姐之后，却好像从来不曾爱过我似的。你对她，那位克列小姐还很不了解！但总有一天会了解她的，就像他迟早会了解她一样。啊，信任克列小姐居然胜过信任我！我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得到那无爱之吻！而她却可以把这种吻出卖给任何一个愿意花高价买它的人，一旦她失去嫁给他的希望！啊，上帝，为什么在那可诅咒的一天，在我失去理智，忘记荣誉和尊严去找她的时候，他没曾躲在她那里呢？啊，那样的话，当时他就能听到她说的什么，我又说的什么11830年12月10日，她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远远地离开你，我想的只是你一个人，我觉得，生命在一天天地离开我，你尽可相信，我丝毫也不责怪你。你是爱我的，只爱我一个人，但你缺乏主见却毁了我，我害怕死，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啊，我可以想像到你会是什么样子，当你已经不能使我复生，不能用爱的力量来弥补自己的错误，当我已经既不能原谅你，又不能祝福你的时候，啊，阿历克塞，哪怕是出于对自己的怜悯，你也应该做出迟早由你做出来的决定：从我们中间选择一个。
在这种双份的私情中，有一种可怕的东西，你和你那高贵的灵魂不会容忍它。你会痛苦，你会对一切感到失望，二十七岁的时候，你的生命就会受到戕害，你给自己安排的那个未来，完全违背你的意向，违背你关于聿福的概念！
是我促使你成为这种样子，但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来。我将为你准备下你所希望的一切。我丝毫也不准备限制你的自由；你只消给予我你的良心命令你给予我的一切，你永远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一句责备的话，你也不会再看到争吵和任性，你将是幸福的。但是，阿历克塞，啊，我的阿历克塞，麦拉妮·谢利①不应当阻隔在我们中间。她追逐着我，像个幽灵，她破坏了我的安宁，破坏了我的希望，她把我毁掉了，而你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难道你真没有力量和她断绝关系吗！当我的生命就押在这张牌上的时候？。
、当麦拉尼·瓦勒多尔知道女演员别利·克列利萨麦尔准备给我生一个孩子时，麦拉尼又给我写来一封信：
写信给她，我求求你，我的阿历克塞，同时一定要把这封信让我看看。许给她钱，许给她照顾，许给她你的保护，尊敬和友谊——许给她一切，除了你的爱情和温存！那爱情和温存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或者是属于她一个人。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别了，我的阿历克塞，永别了！我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们都将分手！在另外一封信上麦拉尼·瓦勒多尔说：有人跟我谈起她，说她快要分娩了。啊，上帝，怎么才能躲开，怎么才能隐藏这件事？她还在演《亨利三世》哩，可她已经变得这么难看，而你看到她的演出后，还在爱她！你跟我说过，一旦你在舞台上看到她，你就不能再喜欢她。啊，你多么残忍！我对你的爱成了一种什么样的耻辱，我多么蔑视自己！
她已经不年轻了。你当初说过，"她远远算不上年轻，也不太美"，为的是安慰我，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发现她年轻而又美丽，如果你为了她而把我毁掉？啊，杀了我吧，我会因此而感谢你，因为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别了，别了，愿她幸福"麦拉尼·瓦勒多尔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显得又长又乱：
亚历山大，我的朋友，不管你有多少缺点，你还是比大多数男人好，我把你和他们做了比较之后，终于可以毫不脸红地说，我爱过你""你的年龄和你那非洲人的气质成为你可以获得原谅的理由。在你过去爱我的时候，你还年轻，灵魂纯洁；你并不是冷酷无情地为我的失节设下圈套，没有对我耍手腕，也没有布置陷阱要毁掉我""你的爱是朴实的，不带任何吝啬的气味"．她让瓦利兰医生带着便条去找我：我请求仲马先生，归还我写给他的那四封信一自从他给我写信以后，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我请求他丝毫别再认为，他和我之间还存在着什么关系，也不要再对我发生兴趣。我从她的这些话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公开和麦拉妮·谢利同居。
但也经常和瓦勒多尔见面。有一次我从远处着实地打量她一番，发现她并不美，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当初怎么会爱上她。但不管怎么说，《安东尼》之所以写成，应该感谢她。
我在《安东尼》的序言中写下了几行诗，这几行诗写得很蹩脚。我本来可以把它修改得更好一点，可我没有动。那样会失掉它的特点，而像这样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可以反映出两个情况：一是这几行诗是在那个疯狂时期写出来的；其次是它可以反映出我写这些诗时的混乱的心情。你的淫乐之火无法使我陶醉，今夕之欢乐，明日会更加心碎，今日你含情脉脉，倒在我的怀中，明日你却又会把他追回。纵然我在妒火中备受煎熬，却无法对你的不忠横加反对；圣坛前的几句话将你的终身确定，这便可逃过了我的责备。几句话把你的温存永远出卖，婚约并不能把真正的情爱召回，夫妻情意不过是履行习俗的义务，他们的亲吻也显得那样虚假无味。你对这几行诗会有些什么看法？也许会认为它是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实际上，我所写的，只不过是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的事实，倘若轻描淡写地反映出来的话，也许别人会更能容忍它，可那样会太乏味了。写这几行诗的时候，正处于激情澎湃的年代，人们感到需要用通俗的语言将内心的痛苦喊叫出来，诉说出来。
某些报刊批评《安东尼》是一部伤风败俗的作品，是这样吗？不对。法国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
"凡事都要考虑结果。"谚语体现了民族的智慧。
《安东尼》的结果如何？安东尼与人通奸，他的情欲难遏，为了挽回女人的荣誉，他杀死了自己的情人，而他自己将走上断头台；至少，他要双腿拖着沉重的锁链去服苦役。
那么，我请问，有那么多上流社会的男女，他们准备去私通，开始为情欲所打动，他们将成为阿代尔和安东尼，他们情欲的结局，风流韵事的终结，就是让女的去死，男的去服苦役吗？
人们会指责说我的这部剧本里，存在着一种危险的思想：安东尼推崇杀人，阿代尔为通奸辩护。在莫里哀时代，人们把它称之为勇气，并付之一笑；而在现在，却把它叫做通奸，并为之伤心。某些报刊的道德学家对《安东尼》的评价是"伤风败俗"，而他们有的人当时却公开和某夫人姘居。我把这种事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也许这样做并不无好处吧。
我手头有一篇文章，这是我从查理·路易斯·勒絮尔的《世界史年鉴》中发现的。
在他这本书的这个条目下，他是这样写的：圣马汀门剧院，首次上演五幕悲剧《安东尼》
作者：亚历山大·仲马。在法律上对私生子女歧视和辱没的时代，在那些习俗上却又同情私生子女的国度里，这就造成了社会的悲剧，一个聪明正直而又具有光辉前程的人想要抗拒这场社会悲剧，那将是徒劳无益的。人们不难看出这就是《安东尼》的道德目的。但是，目前，在法国，这种对平民出身和私生子女的偏见已不复存在了。既然它的对立面已经没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必要为此而进行疯狂地辩护呢？《安东尼》的道义上的目的就没意义了，除此之外，这部著作的价值还有什么？对于那种不惜任何代价去追求性欲满足的奸情，值得大肆粉饰吗？""亲爱的勒絮尔先生，这里我只想就私生子女问题做出一些回答。对私生子女的偏见，依然存在着。这一点我清楚，而你也知道。有一个人，他的天赋很好，可以说是个天才，你认识他。他为自己的前途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然而，有人经常对他的不可改变的出生提出指责，对他的年龄、姓名、身份等进行挑剔。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人们为此制定了法律。因此，就不该忘记法律规定：在法国，人人平等。
我提到的这个人，他仍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他会达到自己的目标，有朝一日会成为部长。而到那时，人们还会以什么来对他进行攻击呢？是他的政见、施政方案，还是他的理想？不，不会是这些，仍旧会是他的出生问题！
（白英瑞译）
我为什么爱她
凡·高
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我的未来的计划，关于我打算怎样继续进行工作的。但是首先你必须到这里来。今天我碰见毛威——这是在海边的沙丘上。我跟他进行了一次非常痛苦的交谈，这次交谈使我清楚地知道，他与我永远不可能再凑在一起了。他已经走得那么远，现在要返回来是不可能的了。我要他到我那里去看我的作品，然后把事情讲个明白。他直截了当地表示拒绝："我决不会再到你那里去了，一切全完了。
他最后说："你的性格坏透了。"我转过身来就走，单独一个人回家了。毛威对我曾经说过"我是艺术家"这件事进行攻击，我不想收回这句话，因为所谓艺术家，当然包含无止境的探索的意思。据我了解，艺术家这个词的意思是，"我探索，我奋斗，我无条件地献身艺术事业"，与"我已经了解它，我已经找到它"的说法恰巧相反。
提奥，我的头上长着耳朵。如果有人说，"你的性格坏透了"，这时候我该怎么办呢？他们对我有某种猜疑（真是无中生有），怀疑我隐瞒了什么。凡·高隐瞒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得啦，先生们，你们是一些自视为有漂亮的风度与良好的教养的人，你们认为抛弃一个女人，或者援助一个被遗弃的人，哪一种更加优雅，更加高尚，更加有大丈夫气概？我所做的事，是十分单纯的与自然的，我以为我可以保留我的看法。我认为每一个有价值的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也会这样做的。
今年冬天，我碰到一个怀孕的女人，她被一个使她怀孕的男人遗弃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冬天的街上来来去去地讨饭，你明白是什么样的滋味。我雇这个女人做模特，整个冬天都画她。我不能够付给她做模特的全部足够的工资，可是还是替她付了房租，并且，谢天谢地，我能够一直到现在为止，保护她与她的孩子，使她们不挨饿，不挨冻——我把自己的饭分给她们吃。
我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不是有意的，但是因为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愿意这样做。
我坚决地说"一心一意只爱她"来表达我对表姐的感情。她的"不，永远永远不"不足以使我放弃我对她的追求。我仍然没有灰心，我的爱情仍然没有死去。但是我的心不能平静下来。它变为使人受不了的一种压力，因为她总是保持沉默，我得不到她一个字的答复。后来找到阿姆斯特丹去了。在那里，他们告诉我："对于你的"一心一意只爱她"，她的答复是"他，我决不同意"，你的执拗是叫人讨厌的。"我把我的手插进灯的火焰里，说："我要看到她，我的手在火焰中能够保持多久就等待多久。"（戴尔斯蒂格后来注意到我的手，这是不足为怪的。）后来他们把灯灭掉了，说："你看不到她了。"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我感到对他们所说的乱七八糟的情况没有答辩的必要，我的"一心一意只爱她"已经给断送了。
于是，不是立刻，而是比立刻还要快，我感到我的爱情已经在我的心里死去。一种空虚，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代替了原来的爱情。你知道我是相信上帝的，我并不怀疑爱情的力量，可是我却感到某种"天啊，天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而且一切都使人感到茫然。我想：我曾经欺骗了自己吗？"""啊，天啊，你太不公平了！"我内心的空虚，说不尽的苦痛，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思想：对啦，我能够懂得那些投河自尽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干了。但是我绝对不赞成那种行为，我在画圣米莱的有丈夫气的话里找到了力量，他说："我始终认为，自杀是不正当的行为。"毛威使我起了变化，使我有了劲。我让自己埋头于工作。然而，在我被他一脚踢开以后，曾经病了几天；在1月底，我遇到克丽丝蒂娜。当我从阿姆斯特丹回来的时候，我感到我的爱情（十分真实，十分忠诚与强烈）已经给彻底扼杀了——但是它将死而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