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王娟露出洁白的牙齿，幸福地笑了。
3
听说刘月亭从城里回来了，王小虎赶紧出来迎接，一眼看见后面跟着高明文，眼睛先亮了一下，马上又暗淡下去，他装作没看见高明文，只是跟刘月亭握了一下手问：“一万怎么样？”
刘月亭说：“还好，已经确定为二级硅肺，现在处在发作期，以后不能再工作了。”
王小虎说：“这种病这么厉害，看来我们以后要增强防护意识，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弟兄们啊。”
刘月亭说：“是啊，一万这事让我想了很多，我有责任啊！每日光看大家生龙活虎大干快上，却不晓得这是用生命在拼。一万这么年轻，不晓得以后怎么办。”
“王娟留下陪床了？”
“她硬要留下，说马上要调走了，手上没事，照顾老同学也是应该的。”
“王娟做得对。”
高明文站在一边想张口说话，却找不到机会。这时想说，王小虎却有意把身子转过去。刘月亭看出来，就笑着说：“小虎，明文回来了。”王小虎头也不回地说：“早看见了！”高明文很尴尬，忍了忍还是主动上前说：“小虎，我晓得你瞧不起我，我是做过不少错事，甚至干过违背良心的事。但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王小虎把眼一瞪说：“拉倒吧你，还有脸说？白纸黑字登在报上，整个冶城都晓得，还在编故事！算了吧，我看你这种人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可以六亲不认，又怎么能认识我这个朋友呢？”
高明文说：“你要这么看我，我也无话可说。”说完，眼睛湿润了。
“小虎，你误会明文了，明文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难处，如果这种事落到我们哪个人的头上，也难说不这样做。”
王小虎“哼”了一声。
高明文觉得空气沉闷不堪，无法再待下去了。
“我还是走吧，月亭！”他把书包放下来说：“里面有菜和酒，你们慢慢喝吧！”
“别走呀，明文！你生气了？”刘月亭赶紧挽留。
“不，我得走，我想去周村看看，然后就去江南机械厂报到，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刘月亭知道留不住他，就叫救护车送他去。他不肯，拔腿就跑。天正暗，没有星星，月亮隐在厚厚的云层里，偷偷看着人间的一切。
4
一年后。中国大地发生了巨变。
周村。
高明文一连住了3天。按着昨天的安排，他和红梅要去梅花山玩。刚走到村口，就听见村东响起了爆竹声。不一会儿，看见一行人哭哭啼啼披麻戴孝抬棺举幡走出了村子。他们知道是体质瘦弱的白丫头走了。红梅冲着棺材做了一个揖：“一路好走！红梅今天就不送你了！”直到送葬队伍拐进后山，二人才收回目光。
早春二月，寒冷仍然覆盖着梅花山。上得山来，二人的心情才逐渐开朗。
此时的梅花山，真是赏玩的季节，红的白的粉的腊梅花，竞相开放，漂亮极了。高明文和周红梅手牵着手，穿行其间，像蝴蝶一样。他们跑一阵，停下来相互搂着亲吻一阵。那天特别的蓝，那地特别的亲切，那太阳真的好温暖。来到山顶，找块裸石坐下，二人背靠背，尽情享受着爱的甜蜜。
过了一会儿，红梅问：“阿文，你会嫌弃我吗？”
“你说你是个农民，我会嫌弃你？告诉你吧，明天我就上周村当农民。”
“你想得美，哪个要你来啊！”红梅把头靠在高明文的怀里，显得很亲热的样子。
“咳！咳！”突然传来故意咳嗽的声音。
高明文循声望去，见来人正是苏玉和刘月亭。高明文惊讶得瞠目结舌。他记得去年春节时，苏玉说她把自己的爱给了别人，原来那个别人就是刘月亭。而刘月亭这小子口风真紧，帮自己那么多忙，却绝口不提和苏玉的事。他们相处已经一年有余，时间不短了。一瞬间，高明文的脑袋大了，一股醋意泛上心头，可看看身边的红梅，他那点醋意全跑光了。他想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吃刘月亭的醋，尽管自己还爱着苏玉，可那已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二人连一点可能都没有。苏玉和刘月亭，一个是自己的初恋情人，一个是关心保护过自己的好战友，这二人能结合到一块儿，自己应该祝福他们才对。想到这些，高明文的心情才舒畅了，他很大度地走上前跟二人打招呼。
“你好啊，明文，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刘月亭向高明文伸出了手。高明文握住，并和刘月亭拥抱在一起。
苏玉和周红梅相视一笑。
等二人松开，苏玉问高明文：“能不能介绍一下，她是谁呀，这么漂亮！”
刘月亭抢着说：“我来介绍吧，她叫周红梅，也叫胡周红梅，是胡子明的亲生女儿，小学教师。”
苏玉说：“喂，怎么一会儿姓周，一会儿姓胡周，我看你在胡诌吧？百家姓里哪有这个复姓？”
“这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回头我讲给你。”
苏玉轻拍了他一下，说：“月亭，你先在那面等我一会儿，好吗？”
“好啊！”刘月亭跟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对高明文和周红梅说：“明文，红梅，再见！“说完，大大咧咧地朝前面走去。
苏玉回过头，看见红梅正瞅着自己，她自嘲似的笑了笑，问：“能让我和明文单独说句话吗？”
红梅犹豫了一下，看着高明文。高明文说：“你去和刘月亭聊会儿吧！”
红梅点点头，就去追刘月亭。其实刘月亭并没走远，就站在前面不远的一株梅树下。
支开了二人，这对昔日的恋人你看我我看你，苏玉的眼里流露出责备和怜爱。高明文却是迷茫、失望，以及一丝淡淡的怨恨。
短暂的沉默之后，苏玉说：“怎么这么巧？是你提议到梅花山的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反正我永远不会忘记梅花山。”
“那是你的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的父亲还在牢里。”
“我晓得你还在恨我，恨我的父亲。”
“不错，我恨你的父亲。”
“很抱歉。不过我也搞不清我爸干吗要对你爸那样。”
高明文埋着头，一直用脚来回踩着石子，不说话。
“有件事我告诉你，你会觉得好受点。”
“什么事？”
“还记得鼓楼广场那张大字报吗？那是我和刘月亭干的，他起草，我写字。”
什么？高明文惊得目瞪口呆。当时怀疑一千一万个人，绝对想不到会是他们二人。陡然间，苏玉的形象在高明文的眼里变得异常高大了，从前对苏玉许许多多的看法，转眼都化成了云烟。他真想对她说：“苏玉，你真了不起！”话到嘴边，他停住了。他抬起头，透过镜片，在蓝天和白云间寻找着什么，一行热泪从他的眼里涌出，静悄悄地掉在梅花山的土地上……苏玉晓得他正处在痛苦的回忆中，尽管她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她还是忍住了。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明文，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高明文摇摇头。
“那好吧，我和月亭祝你幸福！”
“谢谢。我也祝你和他……”话没说完，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他没有看见苏玉是含着泪水离开的。
苏玉走后，周红梅过来挽住他的胳膊。高明文问她苏玉漂不漂亮，周红梅点点头说：“漂亮啊。”高明文突然说：“以后不许夸她漂亮！”“干吗？”周红梅不解。“让你别夸就别夸！”说完，拉起红梅的手往山下冲，一边冲，还一边喊着：“她是狗屁，一点都不漂亮！”
话音落处，漫山就有了一片回声，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