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若能放下,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斯?”
苏誉之便举起手中的酒坛,“这一杯,敬你我求不得。”
苏誉之说罢豪饮一口,将酒递给了叶子宽,叶子宽也不是拘礼的人,接过酒也酣畅淋漓的喝了一大口,“好酒!”
苏誉之便就在雪地里躺下,喘着粗气,道:“此次回京时间匆忙,等我从页城回来,定于姑娘一醉方休。”
“好。”
“姑娘支身于此,若需帮助只管去苏家寻人帮忙。”
“多谢。”
苏誉之目光便又落在那边椅子上,恍惚沈凉还清冷的坐在那里,他道:“沈凉今生得姑娘,夫复何求?”
叶子宽便不再说话,目光温柔缱绻,将那椅子望着,旁人又怎知,遇上沈凉,不是她的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有些事,说不得,不可说,叶子宽不辩解,她的情,不必说给任何人听。
从王府出来,苏誉之正好就遇到容瑛,两人四目相接,苏誉之见容瑛手中提着祭品,便道:“容姑娘有心了,沈凉生前便喜欢清静,姑娘就不必进去了。”
容瑛也是性子极清淡的人,她此来祭拜沈凉,只是因为到底沈凉的死和她有干,那副祭朱到底是她给沈凉的。
容瑛便将祭品放在王府门口,道:“我本来没有进去的打算。”
苏誉之便道:“容姑娘要去哪里?”
容瑛望了一眼寒风大雪,垂首道:“不知道。”
苏誉之道:“姑娘既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我送姑娘回去吧。”
容瑛本来想拒绝,默了默却又点头,“好。”
她这一生都在追逐,追逐不可得到的东西,如今前尘往事散尽,她终究选择了自己命运不该选择的那条路。
风雪正盛,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谁都没有先说话。
从前苏誉之见到容瑛,总是像老鼠见到猫,见了就要拼命的躲,如今想想那时年少不更事,没有想过容瑛的感受,伤容瑛太深,可是他总归是没办法喜欢上她,于是只好辜负。
到底最后是容瑛先开口,一如多年前,她声音仍旧清冷,在风雪中显得极轻,她说:“我就要成亲了,今后不会再追着你了。”
苏誉之猛地一震,心中忽然有些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忽然觉得,一下子空了。
容瑛继续在前面走,苏誉之震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好像这是头一次他看着容瑛背影,孤寂清冷,如妖冶乱红里的一朵白莲花。
苏誉之似斟酌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姑娘是与谁成亲?”
容瑛继续走着,“尹商。”
是了,尹商,那个一心一意护她爱她的尹商,也算是修成正果。
苏誉之道:“尹商不会辜负你,他待你很好,你与他成亲,他必欢天喜地。”
容瑛亦是点头,道:“这世上真心诚意,待我几十年如一日的人,便就只有他了,何况苏容两家联姻,对容家也有好处。”
苏誉之即刻便嗅到不寻常,问道:“这样说来,你不是心甘情愿?”
容瑛笑着摇头,“我甘不甘又如何?我总是容家的人,大哥纵容我这么多年了,我总不能一味任性,不顾容家。”
苏誉之觉得心中有些不快,虽然知道尹商确是真心喜欢容瑛,两家联姻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所嫁之人却不是自己所爱,于她于尹商都不公平。
两人在风雪之中又走了一段,便是要走到容家府邸了,遥遥便见一个青衣公子站在门口举着伞,像是在等人。
那人是尹商。
容瑛便顿步,“容府就在前面,公子留步吧。”
苏誉之自然也看到尹商的,他一时心虚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作辞:“姑娘珍重。”
容瑛略点了点头,便朝尹商走了过去,尹商见她走过去,便举了伞过来迎她,“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撑把伞?”
容瑛不言,尹商却是将大半的伞都遮在了容瑛身上。
苏誉之在原地看着,站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从容府回到苏家,苏誉之带着行李便又启程了,此去南唐,已是迫不及待。
南唐,主将帅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赵子宽虽然是个武将,却处处把自己弄得像个文官,不但文,还酸,所以他的帅营里没有什么沙盘地图,反倒布置得清雅像个书房。
此刻赵子宽便在帅营里饮酒吟诗,和他一同的不是别人,正是卿家长子卿云。
卿浅浅离开永安城不久,赵子宽亲自去永安城将这位昔日保家卫国的将军,如今运筹帷幄于掌中的军师卿云请来南唐。
如果是以前,卿云是断不会做这样决定的,一臣不事二主,卿家世代忠良,是决计不会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的,然而世易时移,卿家已对大永朝仁至义尽,何况是为的天下百姓,谁人王霸天下能善待百姓,卿云便帮谁。
赵子宽惜才,卿云大才,断腿之后又沉得下心苦心钻研兵法,他用兵如鬼,常常出人意料,连赵子宽都不得不服。
赵子宽今日请他来,一为饮酒,二为商讨军事,如今三国联军陈兵河西,眼看就要撕破最后的面具造反了,现今唯独南唐还置身事外,不是公仪珩沉得住气,而是公仪珩在等时机,等勤王,名正言顺攻进永安城的时机。
赵子宽敬卿云一杯酒,“公子且说说,如今天下局势,该如何破?”
卿云淡抿了口酒,轻声道:“不管当今天下局势如何,皆在王上手中,何来破与不破?”
赵子宽素来镇静,闻言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卿云来页城的时间并不长,更没有出过军营,却对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果然不能小觑。
赵子宽总算是心悦诚服,举起酒杯,道:“公子大才,子宽佩服。”
卿云道:“将军谬赞了。”
赵子宽喝了酒,便又问道:“如今三国联军陈兵河西,公子以为,两军胜负如何?”
卿云道:“三国联军雄兵百万陈兵河西,听着好听,其实却是各有谋算,并不齐心,大永主帅夜歌虽然年轻,却颇有将才,镇守北疆从无败绩,在军中颇有威信,两军对峙,若三国联军一鼓作气则联军胜,若三国联军互相推诿不前,则联军必败。”
赵子宽暗惊,卿云此答精辟,正是联军与王朝军队胜负的关键,打仗贵在士气,若是临时凑齐的军队,也只是看着人多,实际上无作战经验,若是混编在一起上阵杀敌更是很容易自乱阵脚,此次三国联军陈兵河西,若是直接便就一直攻城略地,此刻也不至于还在河西,然而三国国侯诸多后顾之忧,互相推诿不前,百害而无一利。
赵子宽道:“若联军胜,我军当如何?若联军败,我军又当如何?”
卿云微颔首,道:“无论两军谁胜谁负,于我军都是大利。”
赵子宽挑了挑眉,眼中露出精光,“公子何出此言?”
卿云道:“两军对峙,无论谁胜谁负,这都必将是一场大战,大战之后,若联军胜,我军便可举勤王义兵的旗号直接挥军与联军作战,联军才经过大战,本不齐心,又危及存亡,我军胜算较大;若联军败,以大永多年贫弱来说,我敢断言大永是惨胜,经过与联军一战,大永亦短时间内无法再战,所以两军对峙,无论谁胜谁负,于我军都有利。”
赵子宽竖起大拇指,“公子大才,子宽佩服。”
谈笑挥手间,江山天下尽在握,这便是如今的卿云,纵然做不成马上将军,也是个铮铮男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正说话间,外面斥候来报,“将军,永安城传来消息。”
赵子宽不疑有他,便道:“讲。”
“镇北大将军夜歌已班师回朝,天子令其亲率大军赶赴河西,诛杀乱臣。”
意料之中的消息,赵子宽和卿云皆没多话。
那斥候却看着卿云,再报:“另外,旬日前,礼部尚书靳师良当廷奏请天子重启卿家,被天子下令抄家灭族,老卿相连夜进宫死谏,被天子当场赐死了。”
不啻于晴天霹雳,卿云手中酒杯猝然落地,“你,说什么?”
那斥候看了一眼赵子宽,道:“老卿相连夜进宫死谏,被天子当场赐死了。”
赵子宽对斥候挥了挥手,斥候便退了下去,卿云呆坐在轮椅上,竟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赵子宽道:“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节哀。”
卿云死死咬牙,他是个军人,自小便在卿蒙的管教下严于律己,事事都沉重稳重,不肯轻易露出自己的真性情,今日惊闻卿逸被处死,他终于不能再忍。
卿云双目发红,死死咬牙一个字未说,赵子宽头次见卿云如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自己退出了帅营,留卿云一人在帅营之中。
卿云心中翻涌恨意,失却双腿,罢黜卿家官职他都能接受,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如今卿家已不存在任何威胁,圣上如此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这笔血债,他定要用血来偿还!若说之前他心中还有顾念,那么此刻,他心中只有毁天灭地的决心,他誓要报这血仇!
页城,王宫。
公仪珩最近很忙,忙着处理国政,卿浅浅乐得清闲,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连卿小安都说他娘亲发福了,这天天气不错,眼见就要开春,雪总算是停了,卿浅浅难得好兴致,忽然说起要出宫。
公仪珩见她总闷在宫里,难得说要出宫,也没多加阻拦,叫了几个暗卫跟随,便由着她去了。
卿浅浅带着卿小安出宫,很久没出宫,卿浅浅这一出来,便觉得神清气爽,卿小安那吃货趁机又向他娘亲要这要那,难得他娘亲今天心情好,竟然都顺着他,母子两人已经很久没这么逛街了,从前没钱的时候倒经常这样逛,就是没这么自在,如今什么都有了,可很多东西却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