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之前脚刚踏上二楼,后脚就想跑,不为别的,实在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太适合他现在的气质,四大家族的人都不是啥省油的灯,这一碰了面,还指不定又在撺掇些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他却是走不了,因为尹歌早已经在望江楼候他了。只要尹歌在,苏誉之绝对不会掉头就走,因为那样会显得他怕尹歌。
于是苏誉之硬着脖子走了过去,不过是当没见容恒等人,径直就往前面走,容恒一身紫色长袍,雍容典雅,脸上含笑,“苏公子留步。”
苏誉之只好转身,干笑两声,“哎呀,是容公子啊,容公子好啊。”
容恒依旧含笑,指了指身边几人,“四大家族的人现在都在这里,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商量,苏公子还是小心别走错了房间,咱们的房间在这里。”
苏誉之当然知道这些人要说什么,昨日他就收到了公仪珩的帖子,他不想去,所以帖子至今都没有打开看,今天没有想到会在望江楼遇到这帮冤家。
苏誉之和卿浅浅在一起待久了,别的本事没学到什么,却偏学会了一样:不要脸。
所以苏誉之笑着,“容公子说笑了,望江楼这么高级的地方,我可没有那个钱去长期包房啊,容公子你们有要事就慢慢谈,我先走一步。”
“莫不是你没那个胆子,怕了?”尹歌抱着剑,不屑道。
苏誉之就立即哼道:“谁怕了?去就去!”
说罢果真就径直走进了房间,容恒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倘若他们在这里讲半天道理苏誉之都未必肯去,尹歌一句话倒能把苏誉之刺激去了。
“诸位,我们也进去吧。”容恒做了个请的姿势。
尹商两兄弟和宋衍也礼貌的回道:“容公子请。”
这间厢房是容恒留在望江楼的私人房间,平素他不在这间房也是空着的,他要来,便会有专人先来拾掇一番,因为容恒有个怪毛病,就是时常会心血来潮的糟蹋钱,有时候他甚至会因为不喜欢一副窗帘而换掉整个房子的装潢,有钱人的想法,你真的不能理解。
房中已先备好了酒菜,苏誉之已经先喝起了酒,酒是十八年的女儿红,已算是极好的酒了,容恒好酒道,他喝的酒总是最好的,不过容恒虽然喝酒,却是不滥酒,绝不喝醉。
苏誉之猛灌了一壶女儿红,赞道:“都说容公子的酒是天下间最好的酒,今日尝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尹歌在苏誉之一边坐下,“容公子的酒也不是谁人想喝就喝得到的,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怕什么?容公子一向磊落坦荡,他要杀我,也不至于用下毒这样下三滥的阴招。”苏誉之夹枪带棒的一句话,噎得尹歌脸色一阵清白,冷哼声坐在一边不说话。
容恒在主位上坐了,淡淡道:“苏公子错了,有时候下毒就未必是什么阴招,容某是商人,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所以这酒里,确实有毒。”
“什么?”苏誉之瞪圆眼睛,“你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容恒反问道:“苏公子觉得,容某像是在开玩笑吗?”
苏誉之立马便伸手去抠喉咙,试图将毒酒抠出来,容恒道:“没用的,这毒一旦吞下去,谁都抠不出来的。”
苏誉之立即抓了容恒手:“解药!解药在哪里?”
容恒摇头,“说实话,我也没有解药,不但没有,我们几个,和你中了一样的毒,此毒名叫阎罗,无色无味,却厉害至极,服毒者三月内看似与常人无异,然后三月后还没有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容恒等人都是行事极为小心的人,他们也一起中毒,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令妹容瑛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她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
连容瑛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毒看来是真的难解了。
苏誉之见众人凝重的神色,皱眉道:“你们知道是谁下的毒?”
容恒淡笑,“苏公子果真聪慧。”
“是谁?”
“南唐国侯,公仪珩。”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次反问的却是宋衍。
苏誉之道:“公仪珩不是小人,这一点我能肯定。”
宋衍望着苏誉之,“苏公子似乎很了解公仪珩?”
“不了解。”
“那苏公子为何为公仪珩辩护?”
“因为我相信他。”
宋衍便不再说话了,容恒又道:“苏公子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是有意栽赃公仪珩,实在是公仪珩在信中已经言明,我等确实因为他才中毒。”
苏誉之就不理解了,“他既然要下毒,又为什么要对你们说?道理说不过去啊。”
“道理很简单,他要我们去南唐,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苏誉之想不通,又问道:“他想要我们去南唐,直接请我们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还要这么做?”
容恒道:“苏公子这问却是把我难住了。”
苏誉之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你们今天就是来商量去南唐的事?”
“是。”
“商议得如何了?”
“已经妥当。”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苏誉之叹口气,他这趟才从南唐回来,想不到这么快又要被逼回南唐去了,“既然明日才走,今天我就索性把酒喝够了。”
容恒笑着摇摇头:“苏公子真是妙人。”
天下间,有谁中了奇毒阎罗不但不怕死,还要把酒喝够的?
从望江楼出来,已过子时,苏誉之手里还拽着壶酒,脚下有些踉跄,夜风吹来,他顿时打了个寒噤。
一个素衣女子走过来,问道:“请问,是苏誉之苏公子吗?”
苏誉之仰头喝了大口酒,斜眼看了一眼那素衣女子,看女子的打扮,倒有些像姑子,苏誉之神色便恭谨了几分:“在下正是,不知仙姑找我何事?”
“公子一位故人,想见公子一面。”
“故人?”苏誉之重复一遍,若这天下还有一个做姑子的故人想见他的话,那便只有一人了。
“是。”
“仙姑前面带路。”
“公子请跟我来。”
这个“请”法却有些特别,先给苏誉之蒙了眼睛,再抬上轿子,不过反正那日不会害他,不过是不像让他知道行踪罢了,所以苏誉之安心的在轿子里睡觉。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仙姑把苏誉之叫醒,苏誉之解下眼睛上的黑布,睁眼便见一座别致的竹屋,那仙姑道:“公子,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公子请。”
苏誉之难得正形的理了理衣衫,道了声谢便走了进去。
竹屋里没什么过多的陈设,都是些日常用到的东西,苏誉之却没想到,当初那样名动天下的人物,如今却能过着这样清苦的生活,到底是佛助了她,还是佛害了她?
“苏公子,一别经年,别来无恙。”院中传来一声好听的女声。
苏誉之心神一颤,想不到时隔多年,她却一点都没有变。
苏誉之慢慢走过去,“叶姑娘,别来无恙。”
叶姑娘,叶子宽,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女,百花楼第一头牌,也是沈凉生平第一个欣赏的女人。
叶子宽在院中打理花圃,便笑道:“苏公子请坐。”
苏誉之看着满院子的兰花,不由叹息,“都说你出家为尼,已经了却尘缘,如今看来,倒是骗人的了。”
叶子宽也不辩解,只是笑道:“不一样的,从前那叫执着,如今这叫放下。”
苏誉之笑着摇头,“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叶子宽便停了手,望着眼前的兰花,道:“我想问公子,王爷他可还好?”
苏誉之道:“他前些时候不是来见过你吗?”
“是,王爷确实来见过我,可正是因为他来见过我,所以我才不放心。”
苏誉之皱眉:“此话怎讲?”
叶子宽眼神便有些暗沉,“苏公子或许不知道,我曾与王爷之间有过约定,今生今世,永不再见。”
“为什么要作此约定?”
“我与他修的不同,他修的是天下,而我修的是自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誉之看着叶子宽,心想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这其中,她自己又经受了多少痛苦?
从前的苏誉之不懂,现在的苏誉之懂了,所以他轻轻叹了口气:“那这事,又与沈凉有什么关系?”
叶子宽便沉声道:“我担心王爷出事。”
苏誉之皱眉,“叶姑娘何出此言啊?”
“王爷来见我。”
“他来见你?这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从我离开永安城那日起,他便没有再见过我,我总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来见我的。”
“或许是他放下了心结,又或许,他想来就来了。”
“苏公子与王爷相识的时间比我长,王爷重诺,他不会轻易违背诺言。”
苏誉之便从怀中掏出那块黄玉:“他是为了这个而来。”
叶子宽见那块黄玉在苏誉之手中,便皱眉沉声道:“这玉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玉他赠给了我。”
叶子宽眼神微黯然,转而却又释然的笑道:“既是如此,便是我多虑了。”
苏誉之见叶子宽如此,不由宽慰道:“沈凉性子寡淡,对人都是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叶子宽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却还是执着,真是可笑。”
苏誉之也跟着叹了口气:“或许,是他不想耽误了你,叶姑娘该知道,他许不了你任何。”
“我要的,你不会懂。”
苏誉之紧握着玉,“叶姑娘这是何必。”
叶子宽摇了摇头,“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请苏公子跑这一趟。”
“也倒无妨,你今天不见便难再见到了,我明天便要去南唐了。”
“苏公子不是才从南唐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又要去?”
苏誉之神色便有些复杂了,“一言难尽啊。”
叶子宽也不再追问,便道:“如此,就不耽误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