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何尝不知这是公仪珩推托之词,心中不觉涌起一股萧瑟之意,可是她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公仪珩才肯罢休。
“无妨,本公主在此候到他来为止。”沈凝的执着,也是非比常人。
内官欲言又止,却是不敢违抗公仪珩的命令,只好匆忙退下。
修眉终于是不忍心她主子受此委屈,从角落里走出来,语声仍旧平稳,“公主,为何不让修眉直接去将那负心之人捉来?”
沈凝这时望着天空,眼中带着深重的疲倦,为得今日,她的确不宜,可是不宜又如何?这天下间唯一在意她高兴与否的那个人,如今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既然来了,就无所谓等多久,何况只是我喜欢他,他未必就要喜欢我,所以他没有负我。”过得片刻之后,沈凝轻声,皇室贵胄,却也如此的感慨。
修眉道:“可是他也未免欺人太甚!天下间谁不想与公主相交,偏他公仪珩如此无礼!”
沈凝轻声一笑:“正是他与别个不同,我才倾心相待,修眉,这世间的情事你或许不懂,你喜欢一个人,便是一心一意的想要他好的,我这一路追随,并不后悔。”
只是那个人,他却不愿意来懂。
修眉顿时无语,眼中一片迷茫,她自从懂事起就一直在练剑杀人,自然是不懂得情事,也不懂得喜欢为何物,她只知道效忠二字,效忠她的主子,沈凝。
卿浅浅来见沈凝时,沈凝已经在麒麟殿外站了快四个时辰,就算是常人也受不了,何况还是沈凝这种天生的贵胄,但是沈凝却没说一个字的怨言,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等的是什么,所以格外的有耐性。
卿浅浅随意穿了身白色的裙子,头发也是随意的拢起来,其实卿浅浅一直想剪头发来着,因为太长了她实在是受不了,尤其是洗头发的时候,非常难搞,不过古代人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假若剪头发,就等于是要剃度出家了,卿浅浅只好忍了下来。
沈凝与卿浅浅也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她尚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可以骄傲跋扈,可以嚣张目中无人,如今她一身玄色衣衫站在麒麟殿外,倒颇有几分淡然的味道。
时间与经历,果真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卿浅浅朝沈凝走过去,沈凝正好也看着她,本该是情敌的两个人,却都只是淡然的看着彼此。
卿浅浅还是憋不住,先开口:“九公主,好久不见。”
沈凝朝修眉挥了挥手,修眉立即就自动退下,沈凝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还有层细汗,显然是因为在这里站久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她还是淡然,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动摇她半分。
“卿姑娘,好久不见了。”
“我听说九公主来谋见王上?”公仪珩如今虽然已经得到南唐,却还没有正式改制继承南唐国侯位置,也就是说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王上,卿浅浅这样说,实则是想提醒沈凝,就算她来见公仪珩,也不过是公事往来,他们之间,并没有私。
沈凝面色本来就白,听了这句又白了一分,却还是淡然,道:“卿姑娘言重了,本公主不过是有些私事要与三公子面谈,与公事无干。”
卿浅浅咂咂嘴,“哦,那我好心提醒一声九公主,南唐如今内乱刚平,所以公仪珩很忙,他未必有时间来见公主你,不如公主你先回去,等他有空了自然会来拜见公主的。”
沈凝倒没有想到卿浅浅会如此说,片刻之后,才突兀笑了一声:“都说卿姑娘势利薄情,却不想竟也有如此为人的一面。”
被人夸奖,卿浅浅总觉得不自在,所以她道:“九公主你过奖了,我确实势利薄情,也从来不为别人,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九公主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只是想刺激九公主你而已。”
沈凝笑了声,“好。”
卿浅浅于是哼着歌转身要走,走了没两步又突然回头,站定看着沈凝,“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凝又笑了声:“假若我说得出来为了什么,就不会在这里了,卿姑娘你该是个明白人,人世间很多事,一旦执着了,要放下不是件易事。”
“虽然说是这个道理,可是也要看是什么事,假若你所等待的那件事永远不会有结果,你不放弃也不过是自己伤自己而已。”
“那又如何?我也生来就是万人羡慕的公主,在遇到公仪珩前我从来不知道人生里,有些东西竟是不可得的,可即便是如此,却仍旧放不下,如今我就要远嫁,我知道这件事无法改变,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想见一见他,哪怕只是一面都好。”
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偏生卿浅浅遇到的都是有情的,所以她一时无语,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假如你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什么西卫国世子,沈凉或许可以助你。”
沈凝眼中更添倦色,“四哥?他如今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长,何况如今这天下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这是我的命,是我作为一个公主该要承担的责任,天下人都知道我沈凝嚣张跋扈,那是因为我知道,父皇在时,我有这个资本去嚣张跋扈,如今父皇不在了,我就该要去承担我的责任了。”
卿浅浅一时有些愣怔,她没有想到一个看似一无是处的跋扈公主,心思竟如此剔透明白,假如先前不是对沈凝有那样多的偏见,或许她和沈凝,一早已成了朋友。
“那个……我先去上个茅房啊,九公主你慢慢等。”卿浅浅这人忒俗,说话也不会管人是谁,总之就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沈凝也不作计较,由得她去,说来她和卿浅浅,还真的不熟。
公仪珩带着儿子在街上还没有尽兴,那边却已有内官气喘吁吁跑来,说是夫人有命,令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刻钟内回宫。
既然夫人有命,公仪珩自当从之,他将儿子丢给内官,吩咐道:“小世子若有个闪失,提头来见。”
内官领命,着实的捏了把冷汗,因为他出来得匆忙,身边除了两个侍卫,没有旁人,这个时候又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叫人,所以内官心虚,万一小世子有个什么闪失,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了。
可是公仪珩,这会儿已经快马加鞭赶回王宫了。
卿浅浅在王宫门口等他,公仪珩见了夫人立即勒马,下马,一气呵成,嬉皮笑脸,“哎哟,夫人就这么想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卿浅浅瞪他一眼:“你欠的情债,自己去处理干净,处理不好别来见我。”
说罢往宫门外走,公仪珩急了,“你去哪里?”
“要你管!”
“我……我不是想管你,就是……问问……”
“要你管!”
公仪珩凄哀无比,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早点回来。”
卿浅浅不作声,径直往宫外走去,公仪珩不爽,于是老毛病犯了,“十三月。”
十三月差点从墙上摔下来,她家公子就不能让她消停半天么?
“公子,何事?”十三月最近脾气很不好,因为似乎是与夜歌失去了联系,所以苏裴经常当炮灰挨打,不过这两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阻止不了。
“去跟着夫人,谁要是敢和她搭讪,立即剁手!”
“……公子你这样不好,真的。”十三月扶额,头疼无比。
“有什么不好的?”
“万一要是有姑娘和夫人搭讪,我是不是也要剁了人家的手?”
“姑娘嘛,勉强就算了,只剁男人的。”
“那刚刚公子你和夫人搭讪,我是不是该剁了公子的手?”
“十三月。”
“在。”
“滚!”
公仪珩最终还是去见了沈凝,虽则是被夫人逼的,但是他也知道,沈凝他不得不见,只是早晚问题,怎样见的问题。
公仪珩一身白衣,来时沈凝已经在麒麟殿外站了足足六个时辰,日已西斜,沈凝脸色苍白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修眉一脸冷然站在一边。
公仪珩在廊下站了站,唇边含抹笑容走了过去:“九公主,臣见驾来迟,还望九公主赎罪。”
拿腔拿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修眉这时已经豁然拔刀,长剑抵住公仪珩脖子:“三公子你未免,欺人太甚!”
公仪珩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修眉姑娘,刀剑无眼,姑娘千万小心拿稳了,莫要乱开玩笑。”
修眉从来不开玩笑,这点公仪珩很清楚,他这么说,是怕一会儿手下和修眉打起来,他还得去从中调停,麻烦。
沈凝这时开口:“修眉,你先退下。”
修眉鲜少有冷以为的表情,此刻皱眉,“公主。”
沈凝淡然一笑:“这是我与三公子之间的事,总该由我来与三公子做个了断。”
公仪珩立即应承:“公主说的是,所以修眉姑娘,请拿开你的剑。”
修眉冷哼一声,倏然收回剑,“贪生怕死之徒!”
公仪珩也不解释,反正他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评说他,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修眉冷冷退下,沈凝将公仪珩望住。
隔了千山万水,隔了半个大永朝,她来见他,见到了他,有万语千言,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最终还是公仪珩先开口,但是他一开口就是伤人的话,“听闻九公主不日就要大婚了,真是恭喜了。”
沈凝心口一疼,却到底还是笑了,这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讨来的,怨得了谁?
所谓自作孽,真正是自作孽。
“当日我许你南唐国侯的位置,你不要,如今你什么都有了,难道连一句欺骗我的话都不肯说给我听吗?”沈凝开口,终于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公主倘若想要听假话,公仪珩可以说上几天几夜,可是假话无论怎样说都只是假话,做不得真,公主蕙质兰心,不是早就看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