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古庙
天空是一片嘹亮的灰白，这是坠落在地的茹凡睁眼后首先看到的景象，随后各种色彩——针叶的深青色、泥土的灰褐色以及远方飘动着的绸缎般的黄色——泼散般在他视野中纷纷呈现，使他措手不及地面对了这片缤繁的陌生之地。背部袭来针砭般的疼痛使他迷离的眼神一下变得明亮起来，于是周围的景象像揭去幕布一样开始清晰地向他展现。他看到针叶尖端凝聚的露水，看到透过天空白茫茫的雾气投射下的稀薄的光线。他瘫在了坚硬的泥土地上些许之久，才发现覆盖在天空中的雾水离地如此之近。两端深青色的峭壁没入在雾水中，被滚滚而动的雾水冲刷的光亮，犹如锋利的宝剑插-在平行的两侧。这时的他想起了自己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连忙从地上爬起，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它。
茹凡抚摸着它如玉般温凉的剑身，想起了初踏离家之路的那场沥沥小雨。那时的天是深蓝色的，树叶是深青色的，道路是深褐色的。行在泥泞道路上的他决心要寻到一把吹毛立断的好剑，于是撑一把古黄纸伞在寒风中走向了郊外的铁匠铺。可就是在这条血水雨水混杂的道路上，意外见证了一场血腥屠杀之后的他消掉了这样的打算。那时躲在夏季繁茂草丛中的他被手掌大的叶片严密地掩盖着。透过叶片狭窄的缝隙，他看到雨中厮杀的那几人挥动的兵器发出明晃晃的光芒，看到雨水溅在人的身上好像披了薄纱一样。手无寸铁的他在被一滴滚烫的鲜血溅在苍白的面孔之后，突然之间眼中的色彩全变成了灰白，惟有一朵朵娇艳的红花在人们身上绽开着。当踏入江湖之后的第一场血腥厮杀摆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被恐惧束缚的连掉落一旁的剑都没勇气拿起来了。回想起未离家前要除暴安良的大侠梦想，他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羞愧，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烟云般涣散在这江湖狭窄的一隅了。那天他被怔住了只把眼睛睁大，于是看到了这场血淋淋厮杀的整个过程。后来在那个落雨的夜晚，他躲入树枝搭建的小蓬中，感受着新鲜树叶的柔软，嗅着犹如鲜血的树叶腥气，蜷缩着瑟瑟发抖。第二天雨依旧淅沥地下着，他来到了浪迹之路中的第一家铁匠铺。在炽热火炉旁堆砌的废料中，他看到一把未开刃的长剑孤单而静默斜地靠在深色的石块旁，在雨水的滴落下剑身飞溅出一朵朵绚烂的水花。他觉得这把剑就像自己在那个血水混杂的雨中一样呐喊着，于是毫不犹豫地就收下了这把剑。而在之后天晴的日子，他打开剑鞘，发现剑已被绿锈覆盖，像被掩埋多年刚出土一样，却没有意料之中那么脆弱。他对这不会说话的长剑微笑着说：“你就陪我浪迹天下吧。”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露水的磷光。
陷入这种回忆的茹凡再次把长剑缚在身后，向针叶林外无垠的道路行走。寒风在山谷中涤荡出呜咽之声。脚下之路铺满了一层枯萎的针叶，透着许久无人到来的荒凉。飞入雾海的冬鸟划动色彩鲜明的轨迹飞回栖息之处，茂密的针叶林再次归于宁静。光线的逐渐明亮使他知道时间的推移，于是沿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行走之际，他看到林中雾气渐散的过程。些许时辰之久后，他沿这条荒凉的道路来到了一座残破的古庙，而这条蜿蜒的道路也失去了前方的痕迹，就此为尽头了。古庙在以青色的高山为背-景的针叶林中坐落，沉默而古朴地散发着腐朽之气。他看到古庙前被针叶遮掩的青石板上祭着一座古鼎。古鼎被风雨吹得锈迹斑斑，依稀难辨铭刻的纹络，不过还是让茹凡看出这是祭祀之时所用的。他抚摸着鼎身铭刻的纹络，试图辨认这些纹络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却在绿锈脱落之后便放弃了，不过鼎中两壁的光滑倒让他有些惊讶。不同于鼎身的残破，鼎内盛着浅浅的雪水。雪水上漂浮着落下的针叶，浮萍一样在风吹来之时游动。这让他想起来了那个火舞的夜晚，他幻想着死城之中的百姓变得疯狂的景象。那时他们也祭着煮有黄油的青鼎，微微散发着飘远的香气；那时鼎内被油浸得光滑如玉，在飘扬的火光下泛着亮光。这时突然想到了这也许不是祭祀所用的鼎，而是刑人所用的鼎镬。这种想法的产生使他陷入深深的寒冷之中。
随后他的注意离开了这座久经风霜的古鼎，看去了颓圮的古庙。他轻轻地走去，却能感受到每一步走在地上的厚实。在这段不长的道路中，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于是直觉之中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盏微弱光芒的烛灯，散发着一股鲜血的腥气。他又走下了一步，感到青石板动荡起来，天空变得暗黑无比，惟有火光在雾海之中明亮着。耳边的声响也突然繁杂起来。他听到风吹针叶的沙沙声，听到了人群杂乱的脚步之声，听到了喧闹的鼎沸之声。随后的青石板彻底被掀动，火光冲天而起。他看到灰色的人影密密麻麻地火光中若隐若现，看到了灰色人影中闪烁着的两点琉璃大小的鲜红。影影绰绰的景象在茹凡的眼前若隐若现，而他的脚步之声一次次地动荡着青石板。直到停在古庙破旧的木门旁，所有的一切才再次消失了。他在屋门外的台阶上伫步默念着什么，然后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随时会脱落的木门。在悠扬的摇曳声中，灰尘雨点般落了下来。他看到破败的屋顶豁开碗大的缝隙，光线的投入被灰尘凝出了形状。在一座无法分辨的神像前放置着一张漆红色的木案。木案上放着一本被雨水浸泡过后泛黄的书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