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言之伸出手想去触碰女子额上那若隐若现的封印时,殷脉却撇过头去,稍稍退开了一步。央言之认识那个记号,她幼年时修习巫衍之术,曾于禁书中见过,她依稀记得该是困人魂魄极其阴损的招式。
身形浅淡的女子站在央言之面前,拿指尖去抚摸那掩在发中的血色印记,她的脸上带着笑,却看不出半点欢欣,倒象是习惯了般轻轻叹息,“当年,扶桑给我留下这个,我以为最多不过百年,而后就可以灰飞烟灭,只做这世上的一缕清风……而今,我已经不会奢求了。”
看着如此模样的殷脉,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沉息忽然动了,他走上前去拥抱了这个给予他一切的女子,殷脉隔着衣裳的体温依然是那样的冷,仿佛一块千年的寒冰,又或者……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垂首敛眸的女子在沉息的怀里闻到了极为熟悉的味道,她伏在沉息胸口低笑,“别伤心啊,若不是你带来这一节锁链让我依附,我还要在玉像里被困上几千几万年呢……”
“他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沉息问,声音里带着无边无际的懊恼,他身上的龙气受到心绪的牵引,竟逐渐纠缠着往另一尊玉像伸去,巨大的碎裂声瞬间响彻整个殿堂般的墓地,在那一层层剥离的屑沫中,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黑衣纹龙,风流倨傲,赫然就是天靖王朝的初代帝王,夏扶桑。
夏扶桑缓缓睁开那双敛着威严的眸子,整个人就象是自远古的画卷中行出,他的手中还握着当年震慑了天下的“焚云”剑,剑身碧中透红,隐含帝王之气。但与殷脉不同的是,夏扶桑有血有肉,甚至呼吸均匀有力,显然还活着,而殷脉只是个枯守龙脉五千余年的魂魄。
夏扶桑的眼,在看到沉息怀抱着殷脉的时候,明显的收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走到殷脉身边,握住了她自沉息怀中垂下的手,不顾女子的挣扎,与她十指紧扣。殷脉“呵呵呵呵”的笑声埋在沉息胸口,略略的带着些自嘲、厌恶与悲伤,深深浅浅的敲在夏扶桑心中。
“我不想见你!”
夏扶桑听到殷脉闷闷的声音,哽咽但决绝,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我想见你……”
“呵呵……哈哈哈哈……见我,你拿什么面目见我?拔我巫骨,困我‘九重’,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亲手掐碎这些希望。当年,你口口声声的对不起,我听进去了又能如何?被你封了魂魄护住扶桑五千多年!我不像你,可以沉眠于此,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是怎样度过的你可曾想过?”
“我把心交给你,那么一颗鲜红完整的心,你却把它踩在脚底下。我会疼的啊!夏扶桑……”
沉息闻言,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他抬头看向那满身龙气的人,那双眼里带着明显的厌恶与挑衅,他把殷脉往里一带,女子的手便自夏扶桑掌中滑出,夏扶桑怔愣着看向那几乎被冻伤了的左手,仿佛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的妻子早已死去五千年,还是被他亲手夺去的性命,“当年,我让你自‘九重’中带走她,是因为我以为这世上唯有你才能给她幸福,而今,我后悔了,我的人性感情,全部来自于帝姬,我等她这么久,就绝不会让她再受伤了!”
“……你根本不懂……”夏扶桑说着,周身帝气凝结起来,刹那间,宛若腾跃九天的蛟龙,轻描淡写里与沉息相互抗衡。如此巨大的两股力量辅一接触,便如惊涛骇浪般荡开,摧枯拉朽,触之即毁。掩藏着龙脉的古墓不安的颤动着,忽听一声真正的龙吟自地脉中传来,帝姬和央言之同时抬头对视一眼,身形突转,如风中飘忽不定的柳絮,双手结作同生印,按进地脉中。
温云成也在那一瞬有了动作,他以极端柔和的气劲化去夏扶桑与沉息尚自浮动的龙息,并强制性的让他们安静下来,三个大男人,只得眼巴巴的站在躁动不安的大地下,看那两个傲骨通透的女子竭力遏制龙脉的觉醒与自我崩毁。
可惜,在最后一刻,殷脉看见央言之收了手,地脉龙骨处一点倾颓却是再也补不回来了,整个宫殿顿时巨石滚滚无处安生,央言之脚下踏作阵法,一把拉住了温云成,殷脉有一瞬的茫然,但片刻却又笑了,她望向央言之说着谢谢,而后回身,静静的立在那不停倾毁的断壁残垣中,夏扶桑看见她眉心的那片猩红逐渐散去,她问他:“扶桑,我要走了,你……一起幺?”
夏扶桑长叹一声,握住了那双伸至眼前的手,“我当年为了天靖万世昌荣,强行留下你看护龙脉,早已罪无可恕。更何况,我很久之前就承诺要赔你生生世世了,还记得吗?”
沉息见状,惨然一笑,走出央言之画出的阵法来到殷脉身边,拉住了女子剩下的那只手,他说:“我不放心……”
就在古墓全数倾倒的那一瞬,殷脉微笑着消散了身形,央言之知道,那是一个真心的笑容,在这漫长的等待与守候中,不管对谁来说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