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唐悦松开启算仪,他有些事拿不好,想要听听鹿绝尘怎的说。那日入静前往长生阵受印之际,鹿绝尘便已告知他诸多通信之法,以备二人互通声气之用。
他熟稔地照着鹿绝尘告知的方法,很快便进入了三清盟威道之门阙——太古遗尘。须臾,他便寻着了鹿绝尘,但见他的化名“觉尘”赫然纸上,遂当即提笔问候。
原来,这算仪之上的处所,便好比是一处幻化出的世界一般,人们身处其间,多使用化名。以化名掩饰自己真身,便省去了使用真名所带来的烦扰,是以甚为安全稳妥。使用算仪者,多是如此。
这鹿绝尘,在算仪中的化名便唤作“觉尘”,这化名大有出离尘世之意,与其真名“鹿绝尘”则有异曲同工之妙。再者觉、绝谐音,旁人更是一望便知。是以即便鹿绝尘事先并未知会,唐悦松若见一样认得出来。
唐悦松自己的化名则是“斩子”,这个化名他素来怀念。
斩子:“鹿先生,在否?”
觉辰:“小唐,我在此处。”
斩子:“鹿先生,我有一事,还望指教!”
觉辰:“何事?”
斩子:“师父欲东行,他道,我可随之前往,亦可不随之前往。我该怎的?”
问罢,唐悦松不禁放下笔,双手合拢,深吸一口。
少许,但见纸卷又弹出一截——
觉辰:“你不想随你师父前往?”
唐悦松不由后仰身子,隔了须臾,随即回复——
斩子:“我不知道!”
觉辰:“眼下你正司荧惑之位,你的安危乃是极要紧之事,留在乌陵山无疑最为稳妥。”
唐悦松还未看完这截回复,算仪竟又弹出一小截纸卷来——
觉辰:“但如若你打算随师父东行,我不拦你。”
唐悦松看罢回复不由一叹,正待回复,但见鹿绝尘回复已至——
觉辰:“好好想想吧。”
唐悦松旋即回复——
斩子:“明白!”
待关闭算仪,他随即撕下弹出的纸卷,以烛火焚之。
其实,他本待继续试那“昆仑墟”,打开箱门,但见算仪腹中的纸卷已所剩无几,方作罢。待收拾妥当,他遂沉沉躺下,仰望上方横梁,神思不由如飘絮一般飞起。
即便不随师父东行,自己获得了极大自由,可于找寻辰惜鹤却并无多少助益。所以心中有“不想随之东行”的念头,实乃担心随之东行,或恐将离她愈来愈远!
在他内心深处,一直认为,离自己而去的辰惜鹤恐非朝东而去,而兴许是其它的什么方位。他也不知为何有此等古怪念头,一时想来,只觉忧心忡忡。
他蓦地起身,快步行至窗边,推窗朝外望去,但见林木森森,墨蓝一片。
返回案前,他蓦然抬首,怔道:“何不遵从天意?”
此番不是钱币,而是两张大小相等的纸片,他在其中一张上面写下一个“去”字,在另一张上面则写下一个“留”字,而后便将二者揉为纸团,放入碗中,拾碗盖上,摇晃须臾,遂将碗稍稍揭开,伸手入内。
他决定,若取出的是写着“去”的纸团,则随轩辕继东行。若取出的是写着“留”的纸团,则不随之东行!
他拾起一只纸团,却又放下,待拾起另一只,仍是放下,这般来回取舍四五个回合,方最终选定一只,从中取出。
盯着手中纸团,他倒吸一口,旋即拆开——他一闭眼,待睁开,隔了少时,他长出一口,遂沉沉躺下,仰望屋顶,喃喃道:“明日何所归?”
褶皱的纸片上,赫然一个“去”字!
朝阳出山之际,经得同意,唐悦松轻推轩辕继房门,进得屋内,但见轩辕继正闭目调息,他轻手轻脚进得屋中,方站定,但见轩辕继睁眼说道:“为师早已出定,你有何事?”
唐悦松上前一步,将昨晚抽签之事,小心翼翼地道与轩辕继。
轩辕继听罢淡淡一笑,起身道:“你倒是听天由命,便是说你有五成不愿随为师前往?”
唐悦松垂首沉默片刻,许久方道:“不敢瞒着师父,若在登云台之际,弟子怕是有十成不愿随您东行。”
轩辕继看他一眼,道:“出来几日便学得油腔滑调了?山风还未吹够是么?”
唐悦松方一抬头又垂下首去,默然不语。
正当此刻,忽觉肩头一紧,原是轩辕继握着他肩膀,继而将他拽至案前,唐悦松被他拖着甫至案前,但见轩辕继将案上一卷图轴铺开,勿用多言,此图乃神州地图长卷,轩辕继手指迅疾自左侧滑向图卷右侧,手指落处,乃是耸立于一道清水畔的高山,此山下方有细小文字注道:“青丘山”
“此地,便是我等接下来要前往之处么?”唐悦松问道。
轩辕继手指图中青丘山说道:“青丘之山乃第三域中丹鼎门的重地,自古以来,其门人大多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常人难以见得。而我等此番虽说只是途径此地,但身为四域之众,不妨顺道将这青丘派的底细探察一番。”
唐悦松心中一震,不由看了他一眼。
轩辕继看着他道:“包括为师在内的许多人,皆对他们几近一无所知,唯一知晓的,便是得知,青丘派门人从古自今一直在苦苦钻研长生之法,确切说来,是永生之法!”
唐悦松不禁又是一怔。
须臾,轩辕继接着道:“而近年,三清盟威道邀其参与南极长生阵,孰料遭到拒绝,遂有传言,说这青丘派业已通晓永生之法,是以拒绝三清之邀请,便是害怕我等道友得知他们的秘法。”
唐悦松满眼疑问,看向轩辕继。
轩辕继道:“但凡加入长生阵者,其元神魂魄皆入法阵之眼,是以三清道友便可以见得他们元神魂魄的情形,进而窥视其长生秘法。”
唐悦松点头道:“难怪不愿参与进来,原是担心秘法外传……”
轩辕继话锋一转,道:“鹿绝尘那厮已提你司荧惑之位,此事你道为师不知?
唐悦松忙道:“鹿先生曾道此事乃机密,不可轻传他人……”
轩辕继道:“莫与为师装蒜!”
唐悦松当即不语。待了须臾,轩辕继方道:“眼下所以与你说这些,乃是因你这厮已是中士,该知道的,不会与你少说一个字。这青丘派之事,委实难以揣测,是以我等此番前往为的便是一探究竟。”
稍后,轩辕继问道:“此行怕是有些血光之灾,你是‘荧惑’,若有闪失,长生阵怕是有失,其实为师早有言,你可去、亦可不去,在你。”
说罢,手指重重点了点唐悦松左肩。
唐悦松听闻“血光之灾”,不禁暗自一惊,稍作犹豫,还是重重颔首:“弟子随师父前往!”
轩辕继轻哼一声,不作言语,只是朝他打了个手势,唐悦松当然明白,这是要他回房收拾行囊之意。
机关鸟缓缓升空,旋即朝东而去。
飞经四方堑左近之际,池无伤忙伸手指道:“师父你看,卦阵便在那厢!”
轩辕继循其所指放眼望去,但见天坑周遭之景物委实乃一卦阵,轩辕继遂道:“飞得近些。”
待机关鸟靠得近些了,轩辕继似还未看清,又道:“再近些!”
池无伤及唐悦松几乎同时道:“不可再近了!”
轩辕继似乎想起,遂点头道:“四方堑天坑之上乃禁飞之处,好吧,便止于此处吧。”
机关鸟遂悬停于此,师徒三人俱朝下望去,轩辕继凝神看了片刻,稍稍仰首道:“此乃‘十方移神阵’,并非禁锢失魂者之用,而是掌控灵魂转世之用,乃是一门颇为高深的阵法!”
池无伤道:“此阵莫不是那‘刑天教’所布?也不知他们所为何事?”
轩辕继道:“此阵乃是用作掌控魂灵转世的,此乃他人家事,我等莫要随意打探。无伤,将机关鸟驶离吧。”
池无伤稍稍点头,旋即却道:“那青丘派不愿加入我等三清的长生阵,而此番我等却要前往打探,岂非打探别人家事?”
轩辕继蓦地扬起剑鞘,似作打状,池无伤自然吓得往前一缩,忙道:“师父莫打!”
不想轩辕继却并非打他,而是有意唬他。轩辕继道:“大不同也,这刑天教乃乌陵教之教中之教,只是行事诡秘,并无大害;而那青丘派本属第三域管辖,却迟迟不愿归附,至今仍游离域外,方今之世,不为三清所用者,必为天九所用。是以我等此番前往,或恐有刀兵之劫。”
唐悦松心道:“原来是担心被天下第一坊利用……”
毕方号载着师徒三人直直朝那东方天际而去,那厢天际,云霞有如金边一般镶嵌于空旷天际的周遭,瑰丽而又空灵。
乌陵山相去那青丘山约莫数千里,途经之处多是山高林茂之地,如此蛮荒之地,虽道人迹罕至,却也雄奇壮美。一路飞来,俯瞰如此奇美之景,却也受用。
神州东南之地,有青丘国,青丘之地乃传说中的神异之地,相传此地不但居住着神之子民,亦繁衍生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是以此处与其它凡间界几可视作两个世界。
大河渐川奔流不息,犹如龙归大海一般蜿蜒朝东而去。渐川南侧,则是奇峰簇立的青丘山,穿云而至的毕方号正四下找寻落脚之地,无奈此地多是孤峰兀立,奇险无比,甚难寻得一处宽阔平坦的落脚之地。
端坐舱中的轩辕继似乎并不着急,“青丘派乃丹鼎门,此处山间必有炉鼎,你等只须循着青烟便可,待寻着人烟,再作打算。”
“弟子已寻青烟多时。”池无伤草草应了声。
池无伤身侧的唐悦松则久久俯在窗边,痴痴望着远方景致,但见南侧一处山峰之上,一道青烟袅袅而起,山顶平坦开阔,似有人居处。
唐悦松忙挥手轻拍池无伤,“你看、那、那厢有烟!”
寻得青烟的毕方号旋即掉头向南,最后则降落于此峰之上。离得近了方看得清楚,此峰之巅甚是平坦,当中有一处拱起的土包,约莫有寻常宅院那般大小。青烟正是自它上方冒出,土包上方有一只烟囱,青烟则是出自其中。
“是青丘派的丹房。”轩辕继道。
原来,青丘派乃历史悠远的丹鼎门宗派,似眼前这般筑成山包的丹室不说遍布山间,却也为数不少。
机关鸟降于山顶,一番动静却已将丹室中的人惊出,但见自洞门出来的乃是一名女子,一身黑蓝短衫,看上去颇为干练。
他师徒三人自舱内鱼贯而出,池无伤正待施礼问候,孰料那女子先道:“你等何人?来此作甚?”
池无伤正待辩解,轩辕继则道:“还不快快将通关文牒示与这位姑娘。”
池无伤闻言忙返身回到舱中,将包袱取出,拾出一物,乃是一段竹简,竹简摊开,只见上有细密文字,还有印纹。池无伤恭敬地将之呈与面前的墨衫女子,同时借机将之上下打量一番。同时,唐悦松也注意到,眼前这自丹房出来的少女,满脸彤色,想必久处炉边所致。这少女虽衣着简朴,面上亦有烟熏火燎之色,但实则甚是灵秀动人,须得细看。
其实,所谓“通关文牒”,实乃道门大宗铭剑派颁发的过境文书,出示此书,天下道门莫不准入之。
但见宽竹简之上,正文末尾,印有盘龙太极的徽记,但见一条五爪苍龙盘曲着身子昂首朝前,盘曲之间,则是一只阴阳鱼。其实,这盘龙阴阳鱼正是铭剑派徽记。在此徽记之后,则印着乌陵教徽记,此徽记乃是龙戏火,乃是一条苍龙单爪握着一团火焰,这便是乌陵教徽记。方今天下道门,各门各派,多以派徽昭示世人,而铭剑派和乌陵教这般大宗巨派,则更是如此,它们的徽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声名说是举世闻名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