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唐公子!”
一阵催促,急促而突兀,唐悦松极不情愿地惊醒过来,只见又是那个女孩儿,那个数日前给自己送早膳的女孩儿。“何事?”
少女道:“鼎教、鼎教的人,来接你了。”
“啊——!”唐悦松大惊,乃稍稍打开窗子偷望,果见门外停着一架马车,心道不妙,想起前日木持所言,“是了,他说要带我去见什么教主!”唐悦松喃喃自语。
少女问道:“公子有何事?”
“呃、没什么,我这便随他们去!”唐悦松这才下得床来,慌忙穿好衣服。
待一切消停妥当,唐悦松深吸一口,乃出门朝马车走去。只见车上帘子掀开,“唐公子早安,上来吧。”正是木持。
正来上车,却见那林中走来二人,乃是辰惜鹤与那绿衣少女,唐悦松心想:“想必她们是师徒。”显然,她二人乃是采药归来。
唐悦松与辰惜鹤对望一眼,随即便上了马车。车夫策马扬鞭,马车乃朝北驶去,其时天色尚早,遥望远方的山峦及近处的林间,朦朦胧胧的朝雾还在肆意飘荡。
马车行了有时,木持见他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便问道:“这几日在医馆住得可好?”
“很好,她们很好!”唐悦松交差般回应道。
木持点点头,道:“此番我们乃是要去见教主,他问你话时,当好好作答。”
唐悦松重重点头,沉默半晌,忽然注意到木持的衣着,但见他着一身黑袍,想及那日山路遇袭之时,前来发难的鼎教教众便有着黑袍的,便是这般黑袍。唐悦松没话找话道:“鼎教的人,便都穿这种衣服么?”
木持淡淡一笑,道:“我属鼎教暗宗,当下穿的乃是暗宗的道服,本教还有一宗,叫‘明宗’,与我们暗宗相对。”
“暗宗?”
原来,这鼎教的历史较那号称道门正宗的铭剑派还要长,相传两派还甚有渊源,在历史上,两派互有消长,两派甚至还有过彻底臣服对方的历史,在鼎教的史志上,铭剑派的创派祖师曾是是鼎教弟子;而在铭剑派的史志上,千年来鼎教只是铭剑派道门的一支小宗。可谓是一对千年的冤家。而眼下,鼎教名义上仍是铭剑派的鼎教宗,但历经多年积养,当下的鼎教已然不再甘心臣服,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臣服,乃是随时准备着与积怨千年的老对手大干一场,而且似乎已然早有动作……
这鼎教立足于云生国南陲,教派本部则在当下马车正在驶往的藏碧山之中,其教众则广布于天下。鼎教之明暗二宗自创派之初便已分立,所以如此划分,乃是缘于一个久远的传说,便是在很久以前,一个平常的夜晚,天神踏着火焰自夜空深处而来,降临在藏碧山之巅,当时的山民见之无不前来观望,见得神力之后亦无不膜拜,待传得山民道法之后,便来离去之时,留下神谕,告知山民,神再临人间之时,亦会选择在黑夜降临,言罢便踏着火焰消逝于夜空之中。自那时开始,黑夜与火焰便成了山民顶礼膜拜之事,待到鼎教成立之时,便有了崇拜黑夜的暗宗与崇拜火焰的明宗,两宗的道服亦分别为黑色与红色。
待木持稍稍为唐悦松讲了些鼎教的历史,不知不觉,已到了藏碧山脚。二人下车,唐悦松便随着木持循山道而上,山路不算崎岖,有一段山路甚至还被修成宽敞的大路。在山腰之时,朝南俯瞰,只见苍翠之色一望无野,便是一片绿海,山下的树林与稍远一些的竹海连成一片,形成一片碧色汪洋,无边无际。原来,藏碧之山所以得此名,便是由此而来。
“此处风景如何?”木持随便一问竟然吓得唐悦松一怔,或许是彻底沉醉于这般迷人景致了吧。
“好看、很美!”
“哈哈,由北面的山朝南望,根本便看不见这等景色,唯有在此山,方能俯瞰竹海美景,所有美景便似都给此山藏在自己身后一般,这便是藏碧山之名的由来。”木持似乎也来了兴致,二人稍稍流连,随即便朝山巅而去。
便在临近山巅之处,木持停下,手指山崖附近的一幢宅院,道:“走,去那里。”
自方才行在山道之际,唐悦松便在暗自纳闷,竟未见得一处壮观建筑,按理此地乃鼎教本部,应不至于这般渺无人烟才是。不禁问道:“你们的宫殿呢?怎的没见着什么人?”
木持莞尔道:“怪我方才未说明白,本教的本部圣殿不在山上,而在山内。”
“山内?”
“是啊,便在山内,当然,本教弟子遍天下,留在这座大殿的也没几人。走,我们去那座宅子,教主便在那里。”
唐悦松望着山崖边那座孤零零的宅院,心道:“教主在此?”只觉这般孤零渺小与教主二字不大相称。
门竟是开的,二人直接走进,但见小园中有一人正在给地松土,此处乃是个菜园子。“木持参见教主!”
“教、主?”唐悦松望着那耕种之人,心道:“他是教主?”
细看之,乃是一位和蔼的老者,虽不算慈眉善目,却也看不出奸邪之相来,全不似想象中的邪教教主模样,活脱脱一个老农!那老者放下锄头,招呼二人道:“哈哈,你们来了,还是过来坐下说吧。”
“是、教主。”
三人至石桌旁,那老者未坐,二人皆不敢坐下,那老者笑着将二人按坐下,“喝茶、喝茶,木持啊、眼下是在老夫庄园,又不是身处圣殿,你不该如此拘束的。”
“弟子向来如此,还望教主莫怪。”
“哈哈!”
老者品了口茶,方才坐下,看看唐悦松,道:“你叫唐悦松?”
唐悦松心一紧,道:“是的。”
老者与木持对望一眼,道:“听闻公子来自三百年前的古代,果真如是?”
唐悦松担心地点点头,老者接下来的话果让唐悦松甚为吃惊,“那公子能未卜先知乎?”
他本想不承认,心道:“这老头儿对我似乎有些了解!怎的回事……”可一瞬间便改变了念头,“是的,我曾经能未卜先知,可眼下却已不能。”
“哦?那是为何?”老者与木持皆是一脸疑惑。
唐悦松心中飞快闪过数个念头,须臾,才道:“实不相瞒,在下确曾能够预知未来,可有一日、有一晚,我做了个怪梦,之后便不能预测,异能便消失了!”
老者及木持俱是微微一怔,老者依旧和蔼地问道:“那能否告诉我等,你做了个什么梦?”说罢乃示意唐悦松喝茶。唐悦松发觉,这老者一直在端详着自己,不由暗暗发慌。
唐悦松暗自一咬牙,断不能透露半点星君鬼帅之事!想了想,道:“我梦见鬼了。”
“鬼?”
“是的,便是鬼。在梦里我只见得一个模糊的影子,便像鬼一般,它还告诉我,说我的先天异能被他没收了,再不会还我,甚是可恶!”唐悦松有依据地瞎编道。
看见他二人复杂的表情,唐悦松又道:“自做那梦之后,我的异能便消失了,而且人也来到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老者见唐悦松一直拘束,待唐悦松喝完茶水,乃说道:“罢了,木持,你先送唐悦松回他住所,先去吧。”
二人下得山来,木持便与那候在道旁的车夫交代几句,又与唐悦松别过,而后马车便载着唐悦松一人返回,木持则又上山。
望着一路碧色,很快便能远远望见医馆,唐悦松心一动,忙对那车夫道:“这位大哥,能否在这停,我便在这下去。”
“你不是住那医馆的么?”
“呃、我想先走走。”
“好吧,那小心些。”
“多谢,告辞!”
唐悦松目送马车远去,方松了口气,眼下尚早,不急回去,便待在村边的林子转悠一番。医馆里住的都是女子,跟三个女子住在一起,他只觉甚是不便,如若长期在此白吃白喝亦不是办法,走在林间路上,便在思量这些烦心之事。蓦地,唐悦松不经意抬头,但见前方走来一人,定睛一望,竟是那高飏!
藏碧山的悬崖宅院,便似一位打坐修行的老者,孤独的坐在山崖之上。此刻,方才还在园中劳作的老者却已经回到了书房,正在浏览着几部册子,但见那书页俱已发黄,甚是古朴。这位老者,便是方今鼎教教主,人称园翁。
少时,园翁已将几本册子草草看罢,道:“这便是你的证据么,证明那唐悦松不是一般人的证据,便是凭着这些日记?”
木持肯定地点点头,“正是,因为它们不是一般人写的日记,而是天下第一坊祖师写的日记。”
“那又如何,兴许这只是个玩笑,或是什么恶作剧。”
见园翁依旧不信,木持解释道:“我在那里学艺十来年,自信对那里的事情还算熟稔,让您看这些没头没尾的古人日记确是费神,便让我来为您将这离奇之事好好缕述一番吧。”
他说着便按着顺序将几本册子平摊放妥,比划道:“这些册子,乃是天下第一坊祖师唐心渊的晚年回忆,从其中最早的内容来看,便是记着这么一件事情……”
园翁打断道:“我方看过,便是说他的亲哥哥离奇失踪一事。”
“正是,观日记上所述,乃知其兄长名叫唐悦松,是一个拥有未卜先知异能的少年,平常为人预测福祸,无一失误。”
木持接着说道:“日记上是这般叙述的,便是说他哥哥于当年三月初九的三更时分溜出家门,正好被夜起的他发现,他喊了数声,哥哥却未听见,他便一直追出门,又连喊数声,哥哥均未听见。他哥哥离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乃是失踪了。事后他回想当时情景,乃认为他哥哥若是清醒,则断不会听不见,因而不是故意装作如此,便是在梦行。”
“梦行?”
“正是梦行,与方才那唐悦松的回答完全吻合,再加上我与那唐悦松遭遇时他说的话,我有十成把握可以断定,他千真万确便是唐悦松,便是这日记中所写的那个拥有先天异能之人。”
木持似乎越讲越来兴致,“有意思的是,据史志记载,正好是那日,便是三月初九那日,恰有二位仙人大战于野,以致天地变色,云都城外荒郊野地霎时变作汪洋大海,待仙人消失,又归复平常。此等奇事,想必教主您也是知晓的吧。”
园翁捻须颔首,似是稍稍提起了兴趣,他起身踱步,道:“那件事我怎的会不知,木持,你说果真有神鬼么?”
木持想想笑道:“我想有吧。”
园翁颔首道:“浩如烟海的史籍中早有神鬼之传说,相传本教的创建便是天神传道的结果,云都郊外那番便是史书记载的最近的一次神异之事,史书《云生志》便有记载——仙战于野、其势滔天。”
木持上前一步到:“教主,我等若能控制那唐悦松,便能利用他那未卜先知的异能,便能察觉任何未萌之事,届时,本教的复兴便指日可待了……”
他正待往细处说,却被园翁伸手止住,园翁摇头道:“让你去天下第一坊偷师学艺,不是让你去打探他们祖师爷的早年轶事,也不是要你在古人的日记里去寻什么蛛丝马迹,便是要你去研习天机算仪等诸多利器的道理。”
木持道:“可那唐悦松的异能若能恢复,便是个活的天机算仪。”
园翁一挥手,大有责备之意,“你还不明白,占卜之士本教用得多了,他们哪个不是自称有未卜先知之能,可本教还是一如既往地逊于铭剑派,我要的不是这些算命先生,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神器,能灭敌国的神器!”
“那少年眼下被你安置在何处?”
“便在竹海的医馆里。”
园翁想也未多想便道:“便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木持窒了窒,“可是……”
园翁瞪他一眼,似大为不满,木持忙道:“是、是、教主,这便不再管那小子了!”
园翁颔首。木持又问道:“不知教主还在修习那炼化乾坤之法么?”
园翁微微一叹,“炼化乾坤乃世间无上神功,亦是这世上五种通神之法的其中一种,修炼者不仅须资质奇高,还得有特殊药剂辅助,方能成功。眼下,老夫只练得二三层罢了。”
木持道:“教主谦虚了,弟子愿教主早日神功筑成,待那时便可带领我教一统云生江湖!”
园翁走出书房,来至园中,遥望远山如画般的景色,叹道:“仅凭绝世神功便能称霸江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老夫这七十来年的经历便是佐证,据说制器派已研制了一种绝大威力的兵器,若是让它威力真正发挥出来,便能在一瞬间毁掉一座城镇!若是对上这等神兵,纵是你武功再强又能如何,能与那毁天灭地的神力相抗么?”
“是以老夫才力排众议成立机关堂神兵作坊,因为日后决胜江湖的不再是武功,而是这些能屠杀千军万马的神兵利器。记住,任何武功终会过时,但武力却不会过时。好了,你先忙你的去吧,老夫想一个人静一静。”
“教主所言属下铭记于心,属下告退!”
如神仙处所的藏碧山,烟云渺渺,秀竹掩映,兼有小桥流水。但在这秀美山林之中,竟有一座杀气腾腾的机关作坊,鼎教本部所以看似不设防之地,实则暗藏杀机,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