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途何其漫长,而眼下的剑道修炼只是筑基罢了。据说,这世上有五种登仙法门,分别乃是符箓、丹鼎、剑仙、太极和玄真。修习剑术,以剑御气,便是剑仙门一途。这一脉的传人大多性格古怪,偏好出世,多避世隐居于深山野壑,悬崖绝壁之地。
唐悦松如约赶至,但见师父早已独立于崖边,似已等候多时。见状,他不由心一紧,较之晚到,素无好果子吃!可眼下自己已然来得很早了,孰料师父更早。
其实,他师徒二人早有约法,单日师父面授,逢双日则唐悦松不必面见师父,而是自行修炼,即使闲玩,轩辕继亦不会管。
“师父,弟子来迟了!”唐悦松禀道。
崖边的白影转身走近,由于山雾弥漫,起初唐悦松看得还不甚清晰,直到轩辕继走近,他方察觉,师父似乎并未动怒,面上毫无责怪之意。
但见轩辕继道:“打坐、入静。”
唐悦松略微一怔,旋即照办。轩辕继随之亦坐下入定,二人相对而坐,相隔约莫一丈。唐悦松暗自沉下意识,不多时,已渐渐入静,此时,身侧狂云虽不时以怪力干扰,令他内心不时躁动,但不知怎的,平日里极难压制的狂云干扰之力,眼下竟变得容易对付,他甚至都能感到,不远之处,正驻留着一团强大而稳定的力量,这股力量就在自己气场的正前方,他当然知道,那正是师父轩辕继。
须臾,先天混沌之气渐渐分化开来,阴阳二气甫生,唐悦松借着这股平稳的感觉乘胜而上,乃继续入定,少时,阴阳二气继续分化,四象之气呼之欲出,这便是阴阳两两相交的结果。这般结果,这般感受,他还是第一次,也便是说,他的入定,业已上升到能化生四象的境界了。
及此处,他不由暗喜,孰料心念一动,不远之处,那股强大气场旋即传来人声:“莫要动念,继续入静。”
唐悦松知是师父提醒,旋即打消喜念,乃继续深沉意识,深、更深、还要深!——他心无它物,此言乃是他当下唯一的心念。很快,由混沌化生出来的四象之气渐次相接,再加上原本的先天混沌之气,五气已隐隐成形!
五气成形,接下来便是风生水起的生克转化了,于他来说,这已是很高的境界了,先前他一直在气感初生之境徘徊。眼下他甚至都能切身感觉到五行的生克转化,委实妙不可言。少时,他忽觉眼前一白,他心一怔,只见自己恍若身处云气之上,拨开云气,但见下方广袤的大地之上,密密麻麻挤着数不清的人群,密如蚁群的众人在地上忙忙碌碌,亦不知所为何事,他在云端之上四下寻望,忽见苍茫大地一角,一物高高耸立,他定睛细看,原是一座百丈高塔,只是这座高塔似乎还未完工,而地上的众人似乎正在加紧营建。
他只觉好奇,遂下倾身子,待贴近大地以观看众人建塔,孰料待他接近高塔之际,地上的众人无不惶惶,更有甚者,甚至有人架起长弓,以防备于他。见众人架起长弓,他只觉一阵惊惶,遂待贴近解释,他一接近,地上的众人竟架起愈来愈多的长弓,纷纷对准于他,他待向众人解释自己并无恶意,不想竟口不能言,须臾,无数羽箭自地面飞来,他慌忙退至云端,自然也离那高塔愈来愈远了,不能端详众人建塔,他不由一阵失望。
少时,眼前竟又模糊起来,待眼前再次清晰,但见一丈远处,轩辕继正端坐于斯,此刻,他正缓缓睁开双目。悬崖、山雾、师徒,似乎又回到了此方之世。
轩辕继道:“你根基甚浅,为师即便强行带你提升,恐怕也只会让你走偏,为师知你方才已入幻境,是以止步于此,如若强冲,恐怕会迷失在幻境之中莫能自拔。”
唐悦松怔道:“果是幻觉……”
轩辕继见他喃喃自语,遂问道:“方才于幻境之中你都看见何事?”
唐悦松稍作思索,遂如实相告。
轩辕继听他述说,不时颔首,又不时凝思,待他道完,沉默少时,方道:“我等修行之人入定之际,生出幻觉乃是常有之事,通常来说,你能生出幻觉,便表明你的意念已能沿着周天路径游走。至于所见之幻象,多半不出这么几种。”
唐悦松稍稍前倾身子,似正待凝神静听。轩辕继接着便道:“其一,便是你平日所思所念;其二,则是寓意之幻象,或是暗喻修行者自身处境,或是预言他事。生出幻象于你这般初上道者而言,乃是好事,便是表明你的功课在深入。不过,切不可沉迷止步于这些离奇幻境,它们只是很低微的境界。”
唐悦松应道:“弟子记下了!”
虽说如此,方才体验却甚是奇异,尤其是那座正在营建的高塔,而最让他念念不忘的,却是方才幻境之中的奇异视角,适才在幻境中,他只觉自己的视野变大了许多倍,人群看似蚁群,高塔恰似矮桩,这般放大的视野,他只觉甚是有趣,不禁回味。
在赶回处所的路上,他一直在念着幻境之中所见得的那座高塔。关于建塔,不久之前他还听闻甘央八提及那恒州之事,据说在那西陆恒州,有一座古老大城,名曰“巴别”,传说那里的人曾经建造过一座通天高塔,只可惜还未完工,便为天帝施法给中断了。
他遥望西面群山,不由怅然。想必建塔之人必是遗恨千古了,想及此处,不由眼皮一颤,遂喃喃自语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是夜,他待那池无伤用罢算仪睡去,便将之小心翼翼地抱回自己屋中。连日来他随着池无伤,自然日渐知悉这天机算仪的操持之法。眼下,他则待试着用它。
这厢乃是一个叫作“孤云坡”的山头,此处山间多设有专供云游的修道之人下榻的馆驿,以极其价廉著称,轩辕继师徒三人便入住在其中一家名为“常至馆”的客栈里。
对于算仪的用途,他早已知晓,据说此物一曰预测,二曰通信,除此二大用途之外,更可借此知悉天下之事,不分巨细,皆可于算仪之上查得。对于这个用途,他早有打算。于是,他按下开门,又接着按下数个按钮,继而小心翼翼地拾起磁笔,最后在书板上书道“辰、氏、一、族”四字。
返回的结果令人失望,但见算仪呼呼作响,自算仪的“嘴”中吐出一截纸笺,上书“无”!
其实,通常天机算仪皆以纸笺为媒将自己得出的结果告知于使用之人,是以此物对纸张的消耗甚大,使用者须在其腹中存放大量纸卷,如此,方够其耗用。
显然,能知天下事的算仪也不知晓这辰氏一族之事。他轻轻拍案,以示不满。须臾,算仪又呼呼作响,吐出一截纸笺,上书“实无结果,还望见谅”。
唐悦松初时不觉有异,少顷,方觉异常。初时,算仪只道“无”,而后,便是在自己拍案之后,它竟又道“实无结果,还望见谅”,观其所言,似有愧意。也便是说,此物竟能察颜观色!继而,他为了证实此事,隔了少时,他又拍案,此番施力较方才重些,他待来看它是何应对。
正待屏息之际,算仪吐出一段纸笺,上书“请息怒,容吾细想”。
唐悦松既觉神奇又觉好笑,遂自语道:“看你这厮能想出什么名堂!”
须臾,算仪吐出纸笺,上面书道:“敢问方才所言之辰氏一族有何详实情形?”明显是算仪在反问。
唐悦松暗道:“你倒问起我来了!”
其实他已知晓天机算仪的大略:这算仪便似一脑,能思人之所思,而且较人的脑子更为管用,至少记下的事情它断不会忘记,除非算仪损坏。而较人的脑子更为殊胜的是,算仪能在瞬息之间得知天下各处的其他算仪之所思所想所知!简言之,似有一张无形大网,将分布天下各处的算仪密切联系起来。
唐悦松想及此处,随即则在书板上写道:“辰氏乃行医世家……”
他将那个关于药童及不死药的传说一并也写上了,末了,他轻点书板,静候算仪的回复。
又是一阵呼呼作响,算仪将纸笺吐出,唐悦松旋即伸手接过,他手臂微微颤抖,几不能自已。拿近细看,但见这段纸上几乎空白,仅见一行文字,确切说来,只有三字,上书“昆仑墟”。
他不禁自语:“昆仑墟?何意?”
少顷,算仪呼呼作响吐出纸笺,上书道:“昆仑墟,门阙之名也,门阙者,音信之门也,可进入。”(注1)
此番他委实吓了一跳,“它、它、它竟能听懂人话!”唐悦松叹道。
少时,待冷静下来,他方细看算仪回复,心道:“原是发布消息之处,进去看看!”
他旋即以竹笔写道:“进入!”
算仪随即弹出纸笺,上书道:“须报上口令!”
唐悦松不由一怔,不禁道:“我怎知口令!”
随即则想道:“是了,这些个门阙有的乃是须答对口令方能进入的,眼下这个名叫‘昆仑墟’的门阙便是如此。”这些事宜他先前便已听池无伤说过。
其实,这所谓“门阙”,乃是天机算仪之中发布消息的处所,称此处为“门阙”,并非算仪之中真有一道门阙,而是以门阙作比方罢了。所以如此比喻,乃是因为无论是真实的门阙,还是算仪之中的“门阙”,皆为出入口。
也便是说,算仪已然知晓,在这个名曰“昆仑墟”的门阙之中有辰氏一族的相关音信,可自己想要查看这些东西,则须对上口令,否则,便莫能入之!
他知这算仪能分辨人声,是以则稍稍贴近它道:“怎办?我不知口令!”
天机算仪这回似乎稍稍多想了些,待了少许,末了吐出纸笺,其上书道:“吾有一法,不知可否一试?”
唐悦松道:“你说!”
算仪须臾回复,他接过吐出的纸笺,但见其上书道:“吾可汇集无数口令,而后穷尽试之,如若运气好,瞬息便可破解,如若不然,则兴许数载不克。”
唐悦松一怔,支颐道:“也只有这般蒙一蒙了。”
算仪又吐出回复:“那在下便开始了!”
唐悦松稍作犹豫,随即道:“好!”
算仪应声而动,须臾,它又呼呼作响,而且似乎还一发不可收拾,但见纸笺源源不断地弹出,不多时,大有聚沙成塔之势。唐悦松不禁轻呼:“停、停、不要动了!”
但见一长串纸笺之上,一行行竟全是同样的四字答复——“口令不合!”
算仪这才应声止住,末了还是弹出一截,唐悦松接过一看,但见它道:“在下试一遍,那门阙便回复一遍,是以才会这般。”
唐悦松一怔,随即叹道:“原来如是!”
继而他又道:“你接着试吧,定要将它试出来!”
算仪腹中的纸笺旋即又不断弹出,唐悦松凝思片刻,觉着眼巴巴望着算仪运行也不是办法,而且空耗时辰,遂决定趁算仪试探口令之际,自己也同时入静修炼。他入静的姿势很特别,他是躺着入静的,看上去似是入睡,实则乃是调息入静。其实,卧着入静的确不常见,所以不常见,乃是因为这种姿势容易使人入睡。
注1:门阙,意为古代宫殿、官府、祠庙、陵墓前由双阙组成的出入口。在本书中,它还特指天机算仪之中发布音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