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继”三字话音方落,勾横那厢便寒光暴涨,原来勾横已然出手!
这柄刀,既是三年前的那柄刀,却又不是三年前的那柄刀。
刀还是那柄刀,但快了许多。
轩辕继眼角一颤,不由出手慢了些。不知为何,他自踏上前往驰北亭的路以来,便微微觉着有些心神不宁,至于何处异常,他也说不上来,兴许只是长时赶路所致吧。
眼下情形已容不得他深究为何眼角发颤,因为刀已至。
刀,快刀,无与伦比的快刀!
疾如风驰电掣,猛如银蛇乱舞!
值此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之间,勾横与轩辕继手中兵刃已各自疾攻不下三十次。
此时若有旁观者,定只会见得寒光闪动,至于交手二人的招式,则无从分辨。
忽听得一道风声,极快地,接连数道疾风之声由远而近,快得让人猝不及防。他二人心知有变,忙各自大退数步,以待应对变故。
待各自站定,局面方才明了——勾横紧握鬼头刀,他紧盯与之相隔约莫一二十步远近的轩辕继,但见他左手提剑护着右臂,神色冷峻。
勾横疑道:“何事?”
轩辕继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了。”
勾横见他左手手指夹着两支细针,显然适才有暗器偷袭。那么,是谁发的暗器?
勾横正待出声呵斥那暗中施放暗器的人,不想自竹林茂盛之处行出人来,来者二人,皆着素色衣裳,当中年长者乃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的身侧则是一名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模样。
轩辕继扔下手中两枚细针,冷冷问道:“你等何人?”
待来者站定,勾横方认清一人,来者当中,他只认得一人,便是当先那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勾横不由上前一步,拱手道:“辰先生。”
那名被勾横称作“辰先生”的男子稍稍点了点头,继而对勾横道:“你且退开。”
勾横一怔,道:“为何?”
那“辰先生”冷冷看他一眼,“让开。”
原来,这“辰先生”,名叫辰师,乃九剑宗巫医门门主。九剑宗门下分作四部,分别乃是“百兵门”、“百工门”、“巫医门”、“宾客门”,这四部虽皆事战阵,但各有侧重。百兵门擅使兵刃,百工门擅造神机利器,巫医门擅巫术医道,至于宾客门,则是九剑宗之外围部分。九剑宗宗门庞大,既有如百兵、百工、巫医这般的直属宗门,除此之外,九剑宗另有一部,专门接纳天下才能之士,以为其所用。然而,这些为九剑宗效力的各路豪杰并非直属九剑宗门下,九剑宗将这些各方豪杰统统归为一部,名曰“宾客门”,所谓宾客,便是指这些豪杰并非宗门的门人,而是宗门的朋友。
勾横正在迟疑,辰师身侧那年轻男子竟突然出手,勾横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凉,继而便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辰师上前一步,朗声道:“轩辕继,你杀我族人,今日我等前来索你性命,你还有甚说的。”
轩辕继冷笑一声,“你们是哪个族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辰师身侧年轻男子伸手斥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轩辕继稍稍打量他二人,但见年长者抱臂而立,手中似无兵刃,只是背着一只药箱。那年轻些的男子则背负长剑,神色尤其冷峻。轩辕继目光在辰先生和药箱上稍作停留,旋即对辰先生道:“你我有何仇怨,在下实不在意,但刀剑无情,一旦交手,什么事都兴许会发生。”
年轻男子哈哈一笑,道:“好狂的口气,我只知道,有件事情一定会发生。”
轩辕继道:“何事?”
你、去、死!”
自年轻男子牙缝之中,生生吐出这三字。
说罢,朝轩辕继连攻三剑,寒光闪烁之际,却被轩辕继轻松化解。轩辕继以手中长剑弹开来袭的剑,只听得“砰”一声,年轻男子手中长剑已给弹开很远,在空中旋转着落入林中。
辰师见状,随即取下药箱,同时大步退开,其间开启药箱。霎时,一大股白色气雾自箱中急速扩散开来,轩辕继身影顷刻淹没于白雾之中。在这白雾之中,银芒密如细雨,这些致密的飞针与白雾一道,形成一张死亡之网,待将网中物事悉数剿杀。
过了片刻,待白雾散去,却不见轩辕继踪影。二人只觉诧异,但见约莫方圆十丈的空地之上,除他二人及昏迷在地的勾横之外,竟再无人影。那轩辕继仿若凭空消失一般,不为他二人所见。
年轻男子微微侧首低声说道:“是不是逃入林间了?”
辰师稍稍四顾,摇摇头:“适才我留意了些,未见他走远,奇怪……”
此间乃是一处林间空地,周遭林木森森,仰望高处,只见周遭大竹高耸参天,愈往高处,天愈小,有如置身天井之中。
“也不在上面。”
辰师捧着药箱,警惕地张望着周遭。原来,这药箱内部暗藏机关,虽为药箱,却是一件杀人兵器。九剑宗巫医门门人,在外多以医者为身份,或者本身便是医者。
“阿峭,小心些。”辰师对身旁那年轻男子嘱道。
原来,这年轻男子名叫辰峭,他与那辰师同为辰氏一族的族人,这辰氏一族据传乃古老的行医世家,只因他们素来行事低调隐秘,是以世人对其多不知晓。
辰峭紧张四顾,却哪里见得那人的踪影?
“逃走了吧。”辰峭道。
辰师叹道:“兴许是的吧。”
话音甫落,忽见眼前尘土抛起,升起的尘土甚是厚重,竟是些大块儿的土块,如此急变,亦不知何故。
正当此刻,辰师二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继而胸口一震,原是遭逢重重一击。
“啊!”
他二人还未看得明白,便给同时打得飞了出去!
待他二人落定身子,辰师吃力地定睛一看,但见轩辕继拍了拍身上尘土,眼下正立于他二人身前。他二人身遭重击,不禁呕出鲜血。
辰师挣扎着道:“我明白了,原来是土遁,看来我等低估了你这贼道!”
轩辕继轻哼一声,“永远都不要小瞧我道门修真者。”
辰师道:“我等今日命丧你手,他日我同族兄弟姐妹自会为我等报仇,你这贼道将再无宁日!”说罢,有是“哇”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轩辕继不屑道:“杀你等于我而言毫无益处,我轩辕继自出道以来,行走江湖十数载,所杀者有三,杀邪魔外道、杀道门叛徒、杀恶贼巨盗,至于你等,我还真没想杀。”
辰峭冷笑一声,立时反问道:“那三年前的驰北亭一役,我同族兄弟便死于你手,却该怎的说!”
轩辕继闻言,面上稍稍露出回忆之状,末了,却又摇头道:“三年前我确是在此杀过人,只是不知何人是你等亲族。”
辰峭厉声道:“三年前,你可曾在此杀过一个郎中模样的人!”
“郎中……”轩辕继稍作回想,手指地上的药箱道:“便是如你等这般,背负药箱?”
“正是!”辰峭道。
轩辕继颔首:“我确是杀过那么一个人,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当时情形危急,不杀不足以自保。”
“好个‘不杀不足以自保’!”
辰师冷冷斥道。
轩辕继并未与他二人多言,他轻轻一脚,将药箱踢到辰师跟前,“你们走吧,下回再来寻仇,休怪我轩辕继冷血。”
辰峭手指轩辕继斥道:“你这厮莫要嚣张!”
辰师止住辰峭激烈言语,同时警惕地望着轩辕继,稍嫌生硬地说道:“阿峭,别说了!我们走。他日我辰氏一族必报此仇,此人必死于我族人之手。”说罢,拾起药箱,挣扎站起。
辰峭还待继续呵斥,不想却给辰师生生拽着站起了身。
“我们走!”
二人遂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离开了此地,轩辕继目送他二人走入竹林,见他们走得远了,轩辕继遂行至勾横处,稍作试探,原来勾横还有气息,只是昏迷过去罢了。
适才情形,足以表明这勾横与那寻仇的二人并非一伙。轩辕继稍作思量,他待勾横醒来,然后再与他一决胜负。他拔出插在勾横胸口的细针,起身四顾。
轩辕继不禁叹道:“真是麻烦!”
他想了想,待前往马车那厢看看,一来取些恢复神志的药物,二来他有些个担心那车夫因胆怯擅自离开。
待出得驰北亭驿城,远远便望见马车栓在一株老粗的古树旁,轩辕继不由稍稍放心了些,他走上前去,只见车厢紧闭,未见车夫。他行至车门,敲了几下,道:“我是轩辕继,你在里面吗?”
很快,车门打开,只见那车夫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问轩辕继道:“我说道爷,无甚事吧?”
轩辕继见他明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这般狼狈劲头,只觉好笑。
“出来吧,没事了。”
车夫低着身子跃出车厢,“道爷,方才我听见兵刃交接之声,怕是强人,便躲进车中,眼下想必没事了吧?”
轩辕继一笑,道:“哪是什么强人,我来此便是为着与一个江湖朋友比试武艺,适才的兵刃之声乃是我与那人比试。”
车夫问道:“道爷比武完了?可是来返回的?”
轩辕继道:“还未完呢,适才出了点小小波折,眼下我待拿些药物。”
车夫道:“道爷的药物是在包袱里吧?”
轩辕继点头:“正是。”
见轩辕继待进车拿取包袱,车夫忙道:“何劳道爷动手,我来拿。”
说罢进车将包袱取出,递与轩辕继。
轩辕继接过包袱,嘱道:“兴许还要等上些时辰方可完事返回,你若害怕,便将马车牵到驿城里面来吧,离我等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车夫点头笑道:“道爷说的是,一个人处这厢委实有些个害怕,我这便来。”
轩辕继正待回应,不想包袱竟脱手落地,他一怔,不由一骇。
车夫一面解栓,一面说道:“道爷,包袱拿好。”
轩辕继正待回应,忽觉身后来风,遂侧身一避,但还是肩头一凉,似有细小事物刺入皮肉之中。
震惊之余,轩辕继猛地跳开,然而身子竟于半空之中变得不听使唤,结果中途坠下,最后稳于一株树下。轩辕继背靠树干,望着车夫那厢,但见车夫缓缓走来,于身前二丈之处站定。只见那车夫面色阴沉,全不似方才那般随和表情。
轩辕继吃力地说道:“你、是谁?为何害我?”
那车夫笑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轩辕继艰难地指着他道:“你是、杀手!”
此刻,轩辕继竟连伸直手臂的力气也消散得十之有八,至于手掌以及其上十指,更是异常麻木,连一个简单的握拳也做不来了!
车夫不无揶揄道:“适才我叫你将包袱拿好,你这是怎的了?”
轩辕继道:“你这厮用了什么毒……”
他只觉周身麻痹,竟有动弹不得的趋势。适才掉落包袱之际,他还只是觉着双手麻痹,眼下这般麻痹感觉已然扩散至全身了。
此刻,他连握拳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无力完成,更遑论拔出背负之剑进行反击了。
车夫上前一步,扬起手道:“轩辕大剑师,在下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为好,适才你手捧包袱,那包袱已被在下涂上‘神仙醉’散,中者先是周身麻痹,继而昏迷不醒。你中了我的袖箭,那袖箭上亦淬有‘神仙醉’,眼下你所中剂量已足够致你瘫痪,若再来一剂,可立时毙命。”
轩辕继叹道:“我低估了要杀我的人,此番我疏忽大意了,我该死!”
车夫扬手,对准轩辕继,似要发射袖箭。
轩辕继道:“曾欲取我性命的杀手甚众,唯你得手,也算有些本事,你是九剑宗的人么?”
车夫冷冷道:“不是。”比他声音更冷的,是他的眼神。那是杀手的眼神,那是杀手杀人时的眼神!
话音甫落,只见他手臂发力,只听“嗖”一声,一具身躯应声而倒。
轩辕继本便半躺在地上,倒下的身躯自然不是他的。因为本便倒下的身躯不会再次倒下,只有站立的身躯才会倒下!
车夫手捂胸口,伏倒于地,哼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但见轩辕继张着嘴,无力地喘着气,他的气息很重,仿佛垂危之人。
此刻他周身麻痹,几乎动弹不得,适才他气聚丹田,以几近全部的真气满弦而发,击中那车夫心脉,使其顷刻毙命。此乃汇聚真气,而后发出以杀伤他人的技艺,这是前不久他自创的武功,未料及竟于此地派上了用场。聚集的真气通常以手脉末端发射出去,但他全身麻痹,连手指都无法伸直,却是如何发出?原来,他竟以口舌部位的经脉末端将真气发射出去,出其不意地杀死了对手。
然而这却是一门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式。倾力发动,即使击毙敌人,自己亦会经脉移位,气息错乱。适才他本便中毒,又行此招数,眼下已是无比虚弱,甚至有性命之虞。
他倚在树干上,等待勾横醒来。此时此地,也唯有那人能帮他一把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间终于传来脚步声,轩辕继艰难地循声望去,但见正是勾横,他正自林中朝这厢走来。
行至轩辕继这厢,勾横看着他,起初并未说话,少时方道:“你怎的了?适才发生何事?”
轩辕继如实相告,勾横听罢说道:“要杀你的人真是一拨又一拨。”
轩辕继无力地苦笑几声,继而道:“我轩辕继极少求人,眼下却有一事相求。”
勾横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可是云生山的道士?”
轩辕继点点头。
勾横随即将轩辕继背起,将之放于车上。轩辕继此时动弹不得,而且真气耗尽,可谓命若游丝。莫说勾横这般杀手,便是寻常之人,想杀他亦甚是容易。
轩辕继想到了一种可怕的情形,他无力地道:“你莫不会杀了我吧。”
勾横正待驾车,听闻此言,随即停下马鞭,拾刀回首。
轩辕继眼眶睁大,几乎屏住呼吸。
只见勾横拄刀支着木板,道:“眼下我若杀你,我便不是一个杀手。”
眼下勾横并无刺杀任务在身,自然不会斩杀轩辕继。
“该杀时不杀,不能算是杀手。不该杀时杀了,同样不能算是杀手。”勾横这般冷冷回应说道。
轩辕继一笑,随即吃力地道:“若二日内能将我送至云生山,我的命便还保得住。”
“纵可保命,但你的身体,亦能治愈?”勾横问道。
轩辕继道:“自然可以治愈,永远都不要小瞧道门医者的能耐,便是死人,兴许都能给你医活。”
勾横策马扬鞭,闻得轩辕继之言,他松了口气。
“胜负未分,你便得好好活着。”勾横道了声。
轩辕继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每每忆起往事,勾横便感叹不已。这么多年,竟从未与那人正式比划一场。因为要杀轩辕继的人太多了,每次比试之际,不识时务的杀手便会前来乘隙搅局。是以时至今日,二人早已约定的比试竟从未顺利进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