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判官已将牌发毕,辰惜鹤、占冰夏、织女各人皆已分得四张竹牌,筹码俱已摆放妥当,总共十只筹码,轩辕继唐悦松一人分得五只。
辰惜鹤将伏列在身前的竹牌一一拾起,她扫视手中竹牌,稍作思量,乃抽出一张递与唐悦松,他接牌之时,与她四目相对,二人俱是微微一笑,以示鼓励。辰惜鹤旋即又将一张牌放于轩辕继身前。占冰夏犹豫片刻,亦选出一张牌放于唐悦松身前,随后又将一张牌递与轩辕继。织女看了看牌,亦选出两张分赠二人。
至此,两名主方手中皆有了三张牌。唐悦松望着扑于身前的三张竹牌,倒吸一口,又掂量了一下身侧那五只筹码。最后一咬牙,将三张竹牌一并拾起,看牌!
辰占二人皆侧首望着他,唯有那织女在赠罢竹牌之后,便兀自将方才放下的活儿又重新绣起来。
唐悦松紧绷着脸颊扫视手中竹牌,末了微微一笑,道:“我出牌了!”旋即将手中三张竹牌推向前端。
轩辕继并未看牌,而是直接将牌推上。“亮牌吧。”
唐悦松先行将牌翻起,但见那三张牌分别是——两张玄色的子、丑,和一张赤色的午。尽管信心满满,但他还是心道:“可惜未成顺子!”
轩辕继怔怔望着唐悦松亮出的牌,脸颊略有颤动。唐悦松偷望轩辕继表情,心道:“我赢了!”不禁心中狂喜。
轩辕继愣怔须臾,似极度失望,唐悦松心道:“便亮牌吧,发愣又有何用?有她们在侧,你安能胜我?真是作茧自缚!”
正当唐悦松暗自喜悦之际,渐渐地,轩辕继的神情竟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他嘴角朝上抖动了一下。笑?
“他笑了?”唐悦松暗自一惊,旋即却安慰自己道:“想必是急疯了吧!”
但见他翻开了自己的牌——乃是两张白色的酉、戌,和一张玄色的亥!是顺子!
末了,轩辕继望着唐悦松亮出的牌说道:“你一定在想,她们都向着你,而讨厌我,一定会给你大牌中的大牌,留给我的,当然便是一手排不上号的牌,事实也正是如此,你手中的牌,没一张比我小,但正因为如此,为师的牌才能正好压着你!”
唐悦松自云端跌落,心道:“我低估了他!”
一局已负,情势不妙。唐悦松心一紧,暗道不妙。
他带着些许愧意看向坐在一侧的辰惜鹤,正当他极力自责之际,却又分明感到一道柔和的目光洒在自己身上,他缓缓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她眸子里的柔情毫无责怪之意,有的只是温柔,纯粹的温柔。
他毫不在意判官自身侧取走两只筹码,只是看了看她,无奈地一笑,不想她亦侧首微微一笑,他一怔,不由释怀。
第二局很快便已开始,辰惜鹤、占冰夏和织女三人皆已分得四张竹牌,唐悦松环视她三人,但见辰惜鹤正妙目凝神,看着手中四张竹牌,似在思量。占冰夏亦在小心考量,时而支颐,时而摘换竹牌,将赠而未赠。织女竟抽空埋头绣花,瞧不出神色。他转而将目光投向轩辕继,不想他正直视自己,唐悦松极快地避开他的眼神,微微垂下头去。
辰惜鹤凝视手中四张竹牌,乃是丑、巳、午、酉。她迟疑片刻,从中抽出一张递与唐悦松,旋即又看了占冰夏一眼,但见她仍在选牌,与她四目相交之际,占冰夏微微一怔,随即也选出一张置于唐悦松身前。二人旋即亦分别赠与轩辕继一张竹牌,赠罢则望向对面的织女,唯一未赠牌的,便只有她了。
织女所以耽搁的比她二人还长,却并非在选牌,而是在绣花,见数人皆看向自己,方才放下手中活儿,乃拾起竹牌匆匆看罢,便同时抽出两张,同时置于他二人身前,赠罢则又开始绣花。
唐悦松正待看牌,却蓦地止住那只待要拾牌的手,他看看身侧筹码,还有三只。“实在不妙,我还可以放弃!”他想罢仍是将牌拾起,看!
轩辕继仍未看牌,他见唐悦松看罢,则将自己的竹牌推至前端,道:“来比吧。”
唐悦松一咬牙,直接摊牌,但见乃是寅、辰、巳!
轩辕继看了看那三张险成顺子的的竹牌,不由微微昂首,看向唐悦松道:“她们真是处心积虑地帮你,看来顺子真的很难凑成,是吧?”
他言罢看了看辰惜鹤,眼中略有嘲弄之意。
占冰夏甚是不悦,道:“翻你的牌便是了!”
但见轩辕继一张张地将牌翻起,起初,是一张申,接着,乃翻起一张午,最后一张,轩辕继稍稍犹豫,旋即将它翻了过来,是未!又是顺子!
唐悦松欲言难言,他的声音便似嘶哑了一般:“怎的如此?”
他仿佛已能看见那愈逼愈近的现实——自己随轩辕继前往登云山,开始了一个甲子的苦修生涯,今生今世,便与鹤儿再难相见了……
“绝非如此!”他几乎将心中道出的四字喊出声来。
轩辕继似察觉他气息异常,“你说什么?”
唐悦松几乎想也未想,便道:“再来!”
他说“再来”之时,判官正好又拿去他两只筹码,眼下,轩辕继已有九只筹码,而他仅剩一只。
占冰夏喃喃道:“完了,他会输个精光,她……”
她看向辰惜鹤,但见她正微微低着头,沉静得惹人怜惜。占冰夏伸手拉她,二人将手紧握片刻,直到判官洗牌完毕,待来发牌之际,方才松开。
各人又分得四张竹牌,辰惜鹤与占冰夏当即拾起竹牌,开始抉择。那织女却仍是绣得投入,不过,她此番举动倒是让人略感意外,此番她连牌都未看,乃是直接自四张牌中随意拾起出两张,同时置于他二人身前,旋即又开始绣花,可谓马不停蹄。
辰惜鹤来回审视手中的四张牌,但见乃是一张青色的辰、一张赤色的午、一张白色的申及一张玄色的亥,可谓四色俱全。
“四色皆有……”她暗自吟道。
须臾,她眼前一亮,盯上一张牌,它点数不算大,但很眼熟,她纤纤玉指已然将它夹住,正待抽出,不过在决定用它之前,她看了看身侧的占冰夏,她二人四目相对须臾,辰惜鹤眸子稍稍下移,随之微微侧首,占冰夏稍稍点了点头,辰惜鹤亦微微颔首,旋即抽出那张牌,将之递与唐悦松。
他接过那张牌时,只觉她在用此牌暗中施力,稍稍压了压自己的手掌,他心一动,心道:“她真是处心积虑,又不知在想着什么法子帮我,但愿此番莫要落空、莫要让她失望了!”他看她一眼,只见她淡淡一笑,眼眸轻移,眼中的柔情仿若全部注入那张牌上。
占冰夏见她已递出,旋即看了看手中的子、寅、卯、未四张牌,当即一咬牙选出那张牌,置于唐悦松身前,随之亦重重看他一眼。
唐悦松一怔,心道:“最后一局了,让我赢一回吧!老天!”
他瞥了眼身侧地上的仅剩的一只筹码,心一横,仍是看牌,但见手中之牌——辰、丑、未。他初看不觉怎的,但须臾则心中大震——这正是那与同色顺相当的组合!
此刻,他眼中精光大盛,蓦地看向轩辕继,但见他此番亦一反常态,竟看牌了。唐悦松正待将牌放至前端之时,轩辕继突然道:“为师再提醒你一遍,看牌后认输只须赔上一只筹码;而稍后你我比较,你若又输了,则当赔上两只筹码。”
“此刻一只还是两只还有何区别?”占冰夏忍不住道。因唐悦松仅剩一只筹码了,去掉一只还是两只都是精光。
轩辕继淡淡一笑,道:“大不一样,他若认输放弃,赔上一只筹码,虽输光了筹码,但毕竟不欠为师的;而若赔上两只筹码。则还欠为师一只筹码,一只筹码一个甲子,为师方才游戏之前所言,便是此意。”
他又道:“为师再说一遍,你眼下放弃还来得及,至少你不会欠下为师一个甲子,是以你尽管一个筹码不剩,但还不至于须随为师修道一甲子而不能与心爱之人相见。”
他此言一出,唐、辰、占三人俱是一怔,占冰夏心想:“依他所言,唐悦松此番放弃似更为稳妥!”
她尽管希望唐悦松能赢了此局,但眼下却认为,他还是认输为好!
唐悦松方才还士气高涨,眼下那般信心却已是烟消云散了。此局赢了,不过仍是个输,只是输的轻些;此局认输,虽输得重些,但不至于欠他一个甲子;而此局不认输若事后仍是输了,则会欠他一个甲子,自己与鹤儿则……
他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很显然,手中牌的大小眼下他已无法选择,甚至他从来都无法选择。眼下,他只有选择——投降还是死战到底!
眼下,他甚至后悔方才仓促看牌,若不看牌,则无这多顾忌,着实不该!他暗暗叫苦。
他紧持竹牌,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他微微侧首,望向辰惜鹤,想自她那儿找到答案。然而,她目光并未与自己相交,而是微微垂着眼帘。
见他犹豫多时,轩辕继笑道:“我的傻徒弟,你莫不会想这般耽搁至地老天荒吧?”
唐悦松心乱至极,无奈之下,他微微闭眼,仿佛任何权衡原本便是多余,少许,待他睁开双眼之际,毅然将牌放至前端!
“你……哼!”与之同时,却闻得一声呵斥,乃是发自占冰夏。
她杏眼圆睁,对着唐悦松怒目而视,她无法容忍,这个人单单为了自己的输赢,竟可以这般莽撞行事,她看了看辰惜鹤,只见她仍是垂着眼帘。她已开始为这路痴感到不值。
唐悦松心下一痛,尽管他的决心无与伦比,但他还是忍不住带着愧意看向她二人。占冰夏眼中的怒意让他很快便选择了回避,转而看向辰惜鹤。眼下,她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交,他看见的仍是一如既往的柔情,正当他稍稍安心,待来移开目光与轩辕继决战之际,突然,他发现了一丝异样,她眼中深处的异样,平静温柔的湖面下,似有一块带着裂痕的湖底!他不知道,用“失望”二字来形容这丝异样是否恰当。
“失望?她有甚好失望的?方才赠牌之际,她的举动,不正好表明她是希望自己能赢得此局的么?”他不禁暗忖。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她这股愿望非常强烈。
“难道轩辕继的一番话便将她们所有人都吓倒了?断不会!”
他这般想来,当即将目光转向轩辕继,道:“师父,来比牌吧!”
轩辕继沉默须臾,微微一叹,直接摊牌!
便是织女,眼下亦已放下手中活儿,待来一看究竟。
卯、申、戌!
沉默片刻,唐悦松真想放声大笑,但他还是强忍住笑意,心道:“师父,看来你也有不大走运之时!”
唐悦松看了看轩辕继,随即翻起了自己的牌。
轩辕继又是一叹,怔怔看着唐悦松的牌道:“是个顺子,这局你赢了。”
少时,判官用他洪亮的嗓音宣道:“筹码数轩辕继七,唐悦松三,轩辕继胜。”
轩辕继收起竹牌和筹码,对唐悦松道:“照这般结果看来,你仍须随为师前往登云山,但她们可随你一道。”
“谁愿意随他一道!”说话之人是占冰夏,她说罢便起身拉起辰惜鹤手腕,道:“便让他一个人被带去苦修,我们走我们的路,才不和他一起!”
待她言罢,轩辕继倒是一笑。
唐悦松心一紧,忙道:“冰夏,对不住!”
占冰夏白他一眼,道:“我可不敢让你对不住!”
唐悦松心一痛,看向辰惜鹤,但见她神色如初,凝视片刻,唐悦松起身走至她身边,朝她伸出手去,眼下,她仍是席地而坐。
他未道一言,只是将手伸至她面前,这只手,似乎替代了所有言语。
辰惜鹤看他一眼,缓缓将手伸出,待将手给他。唐悦松见她递过手来,便待一把握住,孰料正当此刻,她竟轻挥玉手,弹开了他那只即将得逞的手。
唐悦松霎时便心坠谷底,忍不住发出声来:“你、怎的……”他便是再迟钝,眼下也能发觉事情的严重。
他伸出的手仿佛僵在半空,许久方尴尬地缓缓收回。眼下,他后悔、羞愧、无地自容,仿佛自己便是个罪人,更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弃儿,因为自己的自私和顽固,连她也不再信任自己。
正当他尴尬地愣在那厢之际,却有一只手朝自己伸来——她的手!正是方才弹开他手的那只手,眼下,却朝他缓缓伸了过来。
他几乎想也未想,一把握住她的纤手,她随之站起,乃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夫君,方才赌得很起兴,是么?”
“我……”
唐悦松不禁微微垂首。
辰惜鹤凑近了些,对他低声说道:“下不为例。”她声音似有似无。
唐悦松咽了口水,道:“我断不会这般了。”
“呵呵呵……”但闻一阵娇笑,竟是织女。
但见她已绣毕,她看看唐辰二人,起身道:“我还道你真拒绝他呢,要是那般,我是最爱看的了,便似如此。”
只见她话音方落,便将方才亲手所绣的一张绘有一对黄鹂的帛帕缓缓撕裂,待将帛帕撕成两块,她又道:“只待一针它便告成,但是——我却叫它——再无可能。”
唐悦松瞥她一眼,心道:“好个冷酷的女人,毒蛇!”
轩辕继拾剑起身,行至唐悦松身前道:“看来你这厮尘缘未了,这可绝非好事。”
唐悦松心道:“又是个怪人,你不处竹海真是亏了你!”随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