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还道,紫夜在伊云和他之间,早做了选择。或许那晚刺杀,也是她精心布下的诛心之局。
他搁下信,一笑置之。
且不论紫夜乃伊云公主之说毫无根据,单凭皇叔猜想,就算紫夜果真是伊云公主又怎样?
至多,再多了一个他与她再无可能的事实而已。
他体内的毒世间再无驱除的方法,他又怎敢轻易许她一个虚幻缥缈的未来!
从来,他都初衷不改。不敢以一纸婚约,毁了她人一生。
更何况在得知唯一救自己的圣药或许早不在人世间。
赤霄卫队众人已将矢罗中发生的一切详细告知,睿智如他,怎会不清楚,星罗族供奉的圣物早不知所踪,或许早被星罗族长入药了也不一定。
此生已误,容不得他再作他想!
也罢!
若她果真贵为伊云公主,想必会有一个似锦将来。
一切上苍早已安排无虞。
可,也正因此,他才无比疯狂地想再见她一见。
即便只看她一眼,什么也不说。
只看他一眼。
夜风如水拂过,身后驰骋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他暗自叹息,拉住马缰,回身:“何事?”
“回禀王爷,属下谨遵王爷吩咐,果然在西营发现皇上踪影。”
君垣植回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城池,有一光束从城中破空而起,划破天际,开出一朵五光十色的花影,照亮了他略显悲戚的脸色。
他转过头的时候,神情凝重,挥鞭策马,向与城池决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加派高手秘密保护皇叔,切莫惊动了他,更不能让伊云觉察到皇叔的到来!”
是夜,果不出君垣植所料,伊云夜袭了天梭大军。
伊云蓄势待发,天梭亦早作准备,两国精锐大师终于于逻渭城郊外展开了一场生死博弈。
伊云与天梭两国积蓄了十数年之久的仇恨,终于在此刻爆发,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两军对峙,从子夜时分一直延续到午时,以致逻渭城外,横尸遍野,而这之上,更有数不胜数的两国将士脚踩着尸身拼死搏斗。
衣紫夜的前十八年里一直养在深闺,衣相便连战争都很少和她提起过,如今目睹如此阔大恢宏的战争场景,不由得愣了愣。
即便战场离逻渭很远,即便她站在逻渭城旁的山顶上,她还是能听见充斥山河的呐喊声,击鼓声以及夹杂的战马嘶叫声,她甚至隐隐感觉得到山河的颤动,树木的叹息还有天空鸟儿的恐惧。
哪里来的如此万马奔腾的小人,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哪里来的这么充斥苍穹的呐喊,壮怀激烈,高亢悲戚!
如此景象,一滴滴清泪落下,衣紫夜也恍若不顾,只呆呆地看着。
崆原和那人府中几多经纶,若无滔天之恨,如何会有这近乎笨拙的作战手段!
要有多恨,才只能用如河的鲜血来清洗?
衣紫夜瞥了眼身旁的母亲一眼,她的眼中依旧空洞无物,只是嘴角微微上翘,注视着战场的一动一静。
衣紫夜将视线转回战场,她自小耳聪目明,战场虽远,但却看得清楚,谁的仰天长啸,谁的惊慌后逃,谁的越战越勇,谁的垂死挣扎。这战场众相,让衣紫夜不忍观看。
却听到身旁一句淡淡的笑声:“真好!”
衣紫夜心头一惊,阿娘的这一句漫不经心的感叹,令她忽地想起曾经在哪本书中看过的伊云女皇巽尘铁蹄踏足南召半个江山的描叙,如今细想,可是阿娘在那时候发现阿爹已经离去的事实,继而嗜血地将战争引到邻国?
那是怎样的悲愤,能让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怨恨?
又是怎样的绝望,能让一个人恨到灭世的境地?
这十多年来,到底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
她久久不能言语,阿娘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
阿爹再不能给与阿娘的温暖,要她来给与。
只是今早她的嘘寒问暖,阿娘始终无动于衷。说话不到几句,便被阿娘草草打断。
她感到从所未有的迷茫。
她不知该以何种方式,让阿娘记起自己来。
挫败的她于是不由自主地主动去握阿娘的手。
阿娘却像是受了惊吓般,猛然甩开了她的手,急忙退开了好几步,才站定将手隐在袖子里,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情绪:“你做什么!”
衣紫夜在最初的惊愕后,欣慰的笑了笑:“阿娘,我忽然有点冷,可不可以让我靠一下?”
靠一下?
巽尘有一丝呆滞,又有一丝恍惚,脑中回响起某个清脆的笑声:“我冷,借我靠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暖舒心的怀抱,还有一个似羽毛般温柔的吻。
是谁?
谁的笑?
谁的怀抱?
恍惚之际,脖子已经被人抱住,她还在细想脑海中的笑容,忘了推开倚在自己身上的人。在脖子被发丝拨弄得搔痒终于将她神智拉回现实时,她已推不开身上的人了。
衣紫夜紧紧环住巽尘,不让她推开自己:“阿娘,你的怀抱真暖和!”
听到耳边满足的笑声,巽尘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再推,反而抬起手,温柔地拍了拍衣紫夜的头。
衣紫夜鼻尖却有些发酸,那天她自睡梦中醒来,看到的便是阿娘赖在阿爹怀中不肯离去的一幕。不曾想,即便感情被封锁,阿娘记忆最深,最为眷念的,依旧是阿爹。
“这十多年,您一个人很辛苦吧!如今我回来了,您再不是一个人了!您想做的事情,我会帮您去做。我会成为让整个伊云都敬仰的紫上公主,最重要的,我会成为您所期望的女儿。”
许久,衣紫夜没等到巽尘的回应,隐隐感觉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于是放开她,望向下山的路口。果不其然,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商卿卿。
商卿卿向巽尘行完礼,道:“战况有变。”
“如何了?”巽尘漠不关心地问道。
“已近正午,师兄却未能将敌军引进阵中之阵,师兄猜想,莫不是之前所做安排有异。”
“天梭军中居然有人识得了他的阵中之阵!”巽尘的语气依旧冷淡,似乎眼前的战事完全与她无关。
商卿卿看了一眼衣紫夜,回道:“莫不是华徵王发现了什么?”
巽尘也轻轻地摇了摇头,似轻轻一叹:“可惜!”
衣紫夜还未琢磨清楚阿娘为何有此叹息,却见她手指前方,对她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好,你去,杀了他!”
商卿卿与巽尘同样是面对的战场,看了一眼远处,继而不忍而紧张地看向衣紫夜。
衣紫夜心下一动,回头,顺着阿娘手指的方向,遥见日光之下,一人身披银甲,红色披风,身姿矫健,所到之处,像是一阵疾风掠过空旷原野,无人可挡,无人可敌。
那盔甲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恍若天神初降。
君垣植!
衣紫夜微微地眯了眯眼,转头冲巽尘灿烂地笑开,果断而坚决地回道:
“女儿定当尽力!”
衣紫夜转身之前,在商卿卿耳中低语几句,商卿卿闻言,将视线投向战场,然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想要赞衣紫夜几句,却见她身形如燕,长衣飘摆,向战场飞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