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对爹爹的话似懂非懂,对战争的理解也仅限于无数人猪混战的壮观景象,但有句话他却是牢牢记住了,那就是爹爹希望他留在山上陪他一辈子。
所以,当他违背父训随凌月珑君垣植下山时,心底愧疚万分。
云天游正神游太虚,凌月珑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
“还有,我听见皇叔说,紫夜,她,她有可能是伊云人……”
他一惊,不解道:“紫夜,她不是衣伯伯的女儿么?怎么会成伊云人了?衣伯伯是伊云人?”
凌月珑白了云天游一道,“衣相当然是天梭人。是紫夜果真不是衣以然,她不是衣相的亲生女,而且听皇叔那么说,她和伊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这好复杂啊!可是月珑,不管她是谁,我只要知道她还是我们认识的紫夜就好了!”
她看了他许久,沉沉一叹,“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昨晚才得知的衣紫夜的真实身份,还来不及为之喜悦,而如今却又再次被告知衣紫夜不是衣以然,这让她才散去的担忧又迅速聚拢起来。
如果衣紫夜真是伊云人……
那冰雕心里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她以前不知道,但这次跟着他出去,却耳闻目睹他心底对伊云强烈的憎恨。
那时他们在两国的边界城镇逻渭,有伊云百姓饱受天梭士兵欺压,而他除了皱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开去。
那时她在逻渭等他回来,有伊云小贼因偷了她的钱袋首饰被泫易杀死,而他这次,便连眉头都懒得动一下了。
如此漠视如此冷清,该是要有多大的仇恨才使得那般善心的他对无辜百姓的生死冷眼相待?
只要有关伊云,事无巨细,他都亲历亲行,就像那一次伊云之行,他完全可以交由泫予去完成,而他,却选择深入虎穴,只为细探伊云地形,更了解伊云国内的真实情况。
如此执着,他的用意显而易见,打败伊云,一雪前耻,为父报仇。
看他这样,有时候,她会心疼,若是当年的干娘不死,干爹一定会凯旋而归,而他也就不会过得如此隐忍如此辛苦了。
而如今,两国局势紧张,各陈兵国境,战争一触即发。他却为了紫夜将伊云的事晾在一边。
那么,若是他知道紫夜是伊云人呢?
他会怎样?
记忆中那满树满树的桃花清香,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那些和紫夜相处的一幕幕,像那浅红的桃花,安静地沉淀在指头,暗自妖娆。想起那清清爽爽的笑容,毫无杂质,清浅地笑着,心里忽然泛起微微心疼。
她曾无奈地以为,他和紫夜之间始终隔着各自的姻缘,似乎触手可及,却终究做不到没有距离。而如今她才悲恸地发现,横在他和紫夜之间的,何止千山万水,何止风卷云涌?
如今的冰雕,是否已意识到自己与紫夜的距离?
她为他们的未来担忧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在皇叔搜寻无果的情况下,他却完好地回来了。
回来后的他,看了眼云天游,“天游,紫夜也该回去了,若担心,便过去看看她!”
话毕,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了房间,一天一夜,却再没出来过。
她以为他累了,需要休息。从他房内却时不时地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整整一天一夜不停不休。
如此反常行为,让云天游也陪着她守在长青院,不敢走离半步。
如今房内的声响终于见停,她的担忧却更甚了。
冰雕将自己关在里面到底是在做什么?
凌月珑思付再三,终于走到房门前,在云天游目瞪口呆地神色中,一脚踹开了房门。
两人进屋,走了一圈,却意外地没有看到想看的人。
凌月珑看着屋内收拾齐整的物什,惊讶不已,“冰雕人呢?”
明雍城西某家酒肆里,李昊将视线从人迹稀疏的大街收回,自斟了一杯,斜眼看着对面独自浅酌的白衣男子,笑道:“怎么,一大早拉我来,是想告诉我你酒量大增?”
连续一个时辰的饮酒,却毫无醉意,和以往那位一喝便醉的小毛孩相比,酒量何止大增,简直堪比那江中流水,一涨千里。
对面的君垣植盯着他许久,直到他心里发毛,才听到幽幽的声音自对面传来:“你早知道了?”
他心里一片狐疑,早知道什么?
君垣植讽刺一笑,“你一早便知,她就是当年的小女孩。”
李昊听他这么一说,终于睁开了一直睡眼惺惺的双眼,状似惊讶地问出声:“原来你一直不知道当初你救的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君垣植话到嘴边,终是什么也没说,沉沉吐出一口气,“也罢,不说我不想左右她的意志,就算想,怕也没这个可能!”
李昊终于收起眼中的笑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难得你有如此伤感的时候,与你未婚妻有关?”
君垣植不说话,沉闷地将杯中的酒饮尽。
李昊将手肘放在桌上,手掌捧着下巴,一脸的幸灾乐祸,“你们吵架了?”
吵架,若是吵架便好了。
“方才,我目送她离开,却忽然有一种永别的苦楚,你说,我为了伊云的事将她放置一边,会不会就此失去她?”
“你会因她失踪一天,将国事晾在一边,已是难能可贵了!你难道真想为了她而使这么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
李昊的幸灾乐祸立即变为不可置信:“你真这么想过?”
君垣植静静地端起酒壶,将酒杯再一次倒满。
清洌的醇酒顺着壶嘴在空中弯出一道美好的弧线,落到酒杯里,卷起阵阵漩涡。无数纯白的小细沫在杯中翻滚着,美好而闪烁。
酒杯渐渐浮现出她那夜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无声地躺在床榻上,眉头拧做一团,他无措地守在榻边,握住她的手,不知道睡梦中的她,又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看着她左胸口处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裳,视线上移,落在了她不停跳动的睫毛上,再不迟疑地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裳。
衣裳褪尽,露出她肌肤胜雪,她清浅幽细的呼吸拂在耳畔,沁凉芳香。
他的手一滞,一阵轻微地抖动。
在她似雪肌肤的映衬下,静静挂在她脖子上的紫玉便愈加地晶莹透亮,在烛火的照射下,闪耀着惑人的紫色光华。
那是,那年他未来得及换回来的紫玉,母亲留给他的紫玉!
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了十多年,苦寻无果的小女孩,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
一阵阵喜悦的浪潮席卷而来,而在狂喜过后,心底却只剩下深沉的悲哀。
她早已见过她的赤石,也知他一直在寻她,为何,却缄默不言?
关于她,他所不知道的事到底还有多少?
这么些天来,他不问她,不代表他不好奇,不代表他不关心,只是他在等,等她亲口将她所有的事告诉他,与他分享她所有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