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九岁……
这年他十六,心腹来报穆一鼎旧伤复发,需要静心调养。他坏心眼地向他低眉俯首:叔叔,侄儿的武功今日一直苦无进益,肯请叔叔指点一二。穆一鼎听后眉开眼笑,陪着他在山上日晒雨淋,身体终于不支倒下……弥留之际,穆一鼎拉着他的手:“你是我侄儿,下任穆家家主,新儿……叔叔以你为傲……”
为什么脑海里全是穆一鼎?为什么记忆里穆一鼎的虚假,冰冷,残忍,此刻都变得如此的美好??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害死了穆一鼎?不!这不会是真的!这哪里会是真!这绝不是真的!
穆怀新猛然甩开穆夫人握住他的手,握紧双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前,口中鲜血直流,泪流满面:“骗子,他娘的全都是骗子!”
人生如梦,聚散无常,欲和偏离,从来未有不死之人。世事无坚远,犹如奔涌而下的洪流之上的白色泡沫,冒起,破灭,再冒起,再破灭……
衣紫夜静静地听着凌月珑的叙述,思绪万千。她似乎能感觉到穆一凡深沉的苦楚与挣扎,都说自顾忠义两难全,他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国家,却也用自己的性命宣誓了他对那位姑娘的忠贞,只是同样美好无辜的高锦瑜却彻底成了这段凄美爱情的祭奠者。都说万物皆有时序,爱情也如是。只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在特定的时间遇上特定的人,相顾,转身,离去,却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遗忘,去怀念。而穆怀新的仇恨,高锦瑜的偏执,犹如一颗种子,在世事无常的荒流中浸泡渐至腐烂,他们的生活之树再也不能结满芳香硕果。
她同情穆夫人高锦瑜的经历,毕生为情所累,活得实在是苦不堪言。她也为穆夫人的醒悟而感怀,没有一种悲伤是不能被时间冲减淡忘的,情尽之时,相信她自能找到另一番情境,而所有的悲伤不过是过往年华镌刻在生命中深深浅浅的痕迹。如今他们母子之间虽然生疏,但相信这隔阂不久以后便能散去,毕竟,时光匆匆,带走了一切,也会带来一切。
忽然想起一事,惊讶地问:“月珑,你刚才是说,君公子给你的并不是解药?”
凌月珑点点头。
“所以你才会逃不开那万罗梨雨阵?”
“是啊,我当时便想着,完了完了,没想到紫夜你奋不顾身地为我挡去了!”
“所以说君公子是故意骗人说他已经有解药了?”说道这,衣紫夜不由得轻轻地笑了出来,这样一来,崆原有得忙了,自然近段时间也不会想着找他们麻烦了。抬眼看到凌月珑一脸惑色,笑着替她解惑:“听说那毒的解药配制的很少,只有伊云的显贵才有那么一点,君公子谎称他已经拿到解药,那不是在暗示对方他们中间有我们的奸细么?”
“哈哈,是,就让他们瞎折腾去吧!”凌月珑刚刚见穆怀新的郁闷一扫而光。
“那么月珑,现在你的毒解了没?”衣紫夜担忧地问。原来君垣植刚才的固执是因为凌月珑受了伤,早知道,她就不会帮忙劝服他了。
凌月珑摇头,席间,冰雕曾阻止她动那道梨月青秋,只是到底她的筷子沾了那菜,所以她还是中毒了。
“君公子和云公子没中毒,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衣紫夜沉思着,没有发现身后君垣植看着她时的深邃目光。
“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吃进去啊!”云天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怎么不在马车上休息?”凌月珑看着君垣植,不满道。
“你们……难道没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吗?”君垣植好笑地问。
衣紫夜与凌月珑互看一眼,为了避开商卿卿,衣紫夜故意与凌月珑远远跟在众人身后,在不知不觉间被大队远远地丢开了。想起不久前好像是遇到一条岔路口的,只是当时凌月珑说得正兴,衣紫夜也听得仔细,想也没想便走了左边的道路。
“若不是泫易前辈说起来,我们都还不知道呢!”云天游说道。
“这……紫夜昨天不在,我便和她讲讲昨天那惊险的情景,呵呵,太投入了!”凌月珑干笑,居然走错了路,这是在是太没面子了吧,特别是还当着那野人的面!
四人于是策马回头。
“穆怀新分别在酒和菜里下了药,我们虽喝了酒,却趁他不注意时把酒吐在了手帕上,所以他那要便不会起作用啦!”云天游向两人解释道。
“以前穆叔不放心怀新,于是派了个心细的人过去照顾怀新的生活起居,这么多年来,怀新对此人很是信任,所做的事都没瞒他,可是他心里担心穆家,请求我拉怀新一把便把下药的事告诉了我。”看着凌月珑和衣紫夜疑惑的表情,君垣植补充道。
“咦,你这野人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凌月珑转向云天游,这野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垣植昨天跟我说的。昨天我本来是要叮嘱你千万别在席上吃东西的,结果你告诉我紫夜你失踪的消息,我一担心,便把这事给忘了……”云天游满脸愧疚地看着凌月珑,“月珑,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凌月珑挥挥手,满不在乎:“没什么,本小姐我速度快,没内力照样厉害!”
“解药予叔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想来现在快成了!”君垣植宽慰,说起来差点让她受伤,自己责任重大。
“这么快?不是说伊云的秘制解药?”凌月珑讶异,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把别人引以为傲的毒给解了,这,这,伊云人岂不很没面子?
“怀新这人也不笨,没有全然相信伊云人,为了防止伊云人对他下手,所以他自己只吃了大半解药,还剩下小半留着,想弄清楚解药的成分。”
“如此,我们等月珑内力恢复在进谷吧!”衣紫夜提议。
“嗯!”君垣植点头。
“对了,紫夜,昨天你怎么会被伊云人抓去?”云天游问。
“……因为商卿卿。”
“她果然是伊云人!那你为什么还让她跟你在一起?”云天游既佩服君垣植透人的观察力,又对衣紫夜的举动不解。
衣紫夜摇摇头:“我知道我不该信她,可是却怎么也对她狠不下心去。她虽在伊云长大,却是天梭人没错。”于是把商卿卿的身世经历对三人讲了一遍,尽量把有关崆原的一切模糊化。她虽答应崆原不把他的事说出去,却也不想骗他们。“她家主人因为妹妹幼时走失,在天梭,南召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所以我答应帮他寻人,以此换回卿卿的自由身。”
“她家主人既是伊云人,那么即使她真的无辜,也不应留下。”衣紫夜看着君垣植深沉明亮的目光,还有他一贯清冷的表情,忽然就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觉得他应该都猜到个大概了。
“……嗯。”她轻声应允,却不禁想着,他真的有那么恨伊云国人?
“对不起,事关皇叔,不能有任何大意!”君垣植僵硬的解释里隐隐透着丝丝温柔。
衣紫夜摇头,她当然知道,皇上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天梭的国运,自然不能大意。只是虽然明白,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底的那份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