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紫夜匆匆跃过无数街道房舍,出了城门,掠过芦苇杂草,趟过河水,跃过树林,一刻钟后,便远远看到了树林丛中的寺庙。庙外站满了穆怀新的人,把寺庙重重包围了起来。衣紫夜不敢大意,于是屏息轻轻落在离寺庙很近的一棵大树上,打算先弄清楚情形再说。衣紫夜从小耳力惊人,看得也比寻常人远,,稍微集中注意力,她便听到寺中一个女声道:“新儿,你回头吧!”
“不,母亲,你从小把我丢弃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家里,不闻不问。如今,又凭什么以母亲的身份来劝我成全你们那所谓的忠孝?”穆怀新的声音幽幽响起。
“……是母亲的错,母亲不该和他置气,不该想着要报复他,更不该迁怒于你,不该对你不管不顾,我早该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人,我怎么样他都无所谓!我原该好好守着你,护着你,那么你也就不会成了如今模样!”高锦瑜声音哽咽,想来此刻痛苦异常。衣紫夜想起君垣植所说,莫不是他把她从云阳庵里请了出来?
“哈哈,如今模样!你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要我也成为你们那样的虚伪恶心的人吗?”
“……新儿,你还太小,还容易受到蛊惑。”
“没有人蛊惑我!”穆怀新的声音显得异常激动。
“新儿,你回头吧,母亲知道错了,当初不该对他心存怨恨。我早该告诉你真相,不该让你对你叔叔怀恨这么多年!”
“真相,什么是真相?都是一群虚伪的人演的一出虚伪的戏,可笑,到头来,那最痛恨的杀父仇人居然成了最高尚的人,而我一直最为景仰的父亲,居然不是我的父亲?枉我活了这么久,原来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去他娘的真相,去他娘的穆怀新!”衣紫夜静静听着,庙里不时传来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到目前为止,穆怀新的心绪接近崩溃边缘,而她,始终没有听到他们三人的声音。她压下心中焦急,凝神听着庙里的对话。
“全怪我,这全怪我,新儿,求你别伤害自己。娘,求你!”
安静了好一会,一个声音忽然在寂寥的夜空中响起,衣紫夜心中狂喜,他们没事,他们没事!
“穆夫人,你的请求我答应,不为你,不为怀新,只为刚刚逝去的穆叔。穆叔曾跟我说,不管你是谁,他都视你为最亲近的侄儿,都是穆家最适合的下任家主。所以穆家以后如何,全在你,你好好想想吧!”声音停了片刻,“还有个问题,你把皇叔的病情告诉谁了?”
穆怀新的语气似是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王爷,怀新……怀新悔不当初!不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崆大哥。”
“他是谁?”
“他是那群伊云人的领头,只说自己姓崆,让我称他崆大哥,其他伊云人都称他骤雨。”
崆原与商卿卿正在这时赶到,衣紫夜疑惑地看向他,崆原摇摇头表示那人不是自己,说:“天梭的狗皇帝身患怪病,每年都会在四月初昏迷七天。只可恨,这么重要的情报我们才知道。”
衣紫夜淡淡瞥了眼崆原:“你果然是伊云奸细!”
崆原面无表情地盯着黑暗中的某处,暗恨自己为何会受不了那探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她解释。
“哦,那,这人可在外面?”
“……”衣紫夜站在外面不知道穆怀新是点头还是摇头。
“那个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三岁的时候,恰巧听到父亲自言自语时知道的,本来还把这事忘了,只是去年有次听从京城贬职过来的王大人偶然提起皇上的怪例,便想了起来。”
“……”君垣植沉默了一阵,稍后又听他说冷冷道:“此次也亏得皇叔这病已经痊愈,不然……穆夫人,带着怀新回去吧,晚辈告辞了!”
崆原冷哼,痊愈?谁信!就算是好了,他也有办法让那狗皇帝旧病复发!
庙里一直传来高锦瑜的痛哭声,想必穆怀新此刻也是在无声地流泪吧!此刻她停下低泣,感激地道:“谢王爷大人大量,老身感恩不尽,必每日为王爷烧香求福!”
衣紫夜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刚刚的对话她知道,穆怀新不是穆怀新,至少不姓穆。穆一凡爱的另有她人,高锦瑜受不了,想着要报复他,于是和一个不知名姓的人生下了穆怀新,而这些,穆一鼎是知道的,但仍然把他视为亲侄子般疼爱,只是他误会穆一鼎是杀父仇人,仇恨了半生。如今真相大白,他不能接受自己不是穆家人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因此自厌自弃,万念俱灰。大抵,他虽然认为穆家腐朽不堪,骨子里还是以穆家为傲的,所以现在才会这般的绝决偏激。
“小子要走,先把那石头留下!”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在衣紫夜沉思时想起。听到这人提到那石头,衣紫夜心中一紧,倾耳聆听。
“这些人……我不认识。”穆怀新无力地说。
“你们……不是伊云人!”
“哈哈,管老子是什么人,要不那石头留下,要不人留下!”
衣紫夜探究地看向崆原,他锁眉摇头。
“哦,不知前辈为何要这毫不起眼的石头?”
“你也说这石头毫不起眼,不如便做个人情,送给老子如何?”
“如果这石头是晚辈的,当然乐意双手奉上!”君垣植很豪爽地说道。
“好小子,果然识趣,老子喜欢!”老人大笑,只是笑声还未停歇,君垣植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只是……这石头不是晚辈的,晚辈答应那人要替她好好保管,下次见面时再还她,若现在把它送给前辈,晚辈岂不要失信与她?”
崆原听后身形一震,微眯着眼睛盯着前方某处。
“大哥,少和那毛头小子啰嗦,他不给,我们直接拿便是,反正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声音响起,语气甚为烦躁。
“这些人是什么人?”衣紫夜问
“……南召人。”
南召么……衣紫夜心底默念。
“小子,老子看着你甚是喜欢,何不拜老子为师,老子把毕生所学尽传与你,你把那石头给老子,如何?”
君垣植冷哼一声,凌月珑的声音响起:“你算老几,居然要做冰雕的师父!哈哈,真是笑掉大牙,回去照照镜子吧!”
“小女娃居然敢对老子如此狂妄!不怕我杀了你?”
“你还不配!”
“你要杀月珑,还得先看我同不同意!”一直沉默的云天游终于出声。
衣紫夜浅笑,确定了他们相安无事,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
“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子!你真的不把那石头给我们?”他们三人似乎又激怒了一人。
“给不给,看你们是不是有本事拿!”君垣植冷冷道。
“小子狂妄!”话音刚落,刀剑交加的声音便起,衣紫夜心中担心他们三人人少吃亏,于是从树上跃下,越过寺庙周围的侍卫,轻轻地落在了寺庙门口,她这时才发现,那些庙外的伊云人全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
衣紫夜抬眸看向寺庙,见他们三人静静地立于寺庙一角,周边站着五个玄衣男子,专心地注视着庙中相互纠缠的十多个人。过招的显然全是顶尖高手,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快的速度,她即使是用上碧空翩连也不一定躲得过。
君垣植是第一个发现衣紫夜的,见她出现,他眼底闪过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安心,衣紫夜朝他欢快地一笑,表示自己无恙!
崆原和商卿卿见衣紫夜跃下,也随后落在了寺庙门口。于是角落里面的凌月珑还有云天游也发现了衣紫夜的到来。
“紫夜!”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衣紫夜绕开正在苦斗着的众人,走到三人面前,微微让开身,让凌月珑和云天游能够看到身后的崆原,道:“这位是南召商原商公子。”因不知凌月珑在外有无化名,是以衣紫夜没向崆原介绍两人。
凌月珑盯着崆原仔细打量,又看了眼衣紫夜:“可是他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衣紫夜看看凌月珑,又看看崆原,呃,她下来得急,没想过说辞。
“在下的商队从建州城外路过,正好看到衣姑娘和商姑娘被人劫持,而衣姑娘先前救过在下,是以在下便拼尽商队全力把衣姑娘救了出来……”
衣紫夜低垂着眼,不让三人看清她的神情。一旁的商卿卿很无害地点点头。君垣植扫了眼垂眸的衣紫夜,不说话。凌月珑听崆原救了衣紫夜,适才因见到他和衣紫夜一块的不快一扫而光,瞥了眼君垣植,笑道:“啊,商原公子啊!果然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比某座冰雕不知好多少倍!”
“姑娘过奖!”崆原忙拱手。一旁的商卿卿几不可见地微微扬眉。
“我叫凌月珑,这是云天游,这位是……”凌月珑又爽快地介绍道。
“哦,木昕,有过一面之缘。”崆原抢先说道,说完向君垣植拱手道:“木少侠,又见面了!”
君垣植回礼:“商先生别来无恙?”
凌月珑撅嘴,小声嘀咕:装什么装,累不累啊!
“甚好,劳少侠牵挂!”崆原微笑,眼光瞥向衣紫夜,见她仍是低着头,不由地笑意更深。
君垣植礼貌性地回以一笑。
忽然一声惊呼在众人耳边响起:“公子小心!”
“万罗梨雨银阵!”崆原看向声源,见无数银针向他们飞来,惊讶地低呼。
暗器出自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头:“小娃子尝尝老子的厉害!”衣紫夜便知这人便是刚刚要收君垣植为徒的老头。
银针被赤霄卫队挡去了大半,然而这银针实在太多,君垣植,云天游和崆原默契地闪身越到前面,把衣紫夜,凌月珑还有商卿卿挡在身后,眼明手快地把飞来的银针一一接住。
“好身手!”那老头见自己的暗器居然没伤到一个人,大笑着赞道。趁着对手一个间歇,再次洒下万罗梨雨阵。
漫天的银针向他们飞去,犹如一阵急雨,簌簌向他们飞来。银针反射着灯火,衣紫夜觉得似有无数繁星,闪亮耀眼,扑面而来。她不得承认,有那么一刻,她被这样危险却美丽的银阵吸引住了。收回视线的那刻,她看到崆原的动作一滞,便有十来根银针越过他向身后飞去,而她身后站着的是对此毫无察觉的凌月珑!
衣紫夜来不及多想凌月珑为什么会反常的呆愣,抢身上前接住那些飞面而来的银针,只是方才只顾着为凌月珑挡开银针,这时却来不及接住向她飞来的银针。眼看银针就要穿入她的体内,忽地数道光线从旁飞来,打掉了与她只剩一个拳头远的数根银针,好险!下一刻一个白色身影迅速地越到她前面,挡住了不断飞来的银针。
很久后,当银针终于停歇,衣紫夜松了一口气,转身问凌月珑:“你没事吧?”
凌月珑笑着摇头:“我没事,紫夜你没事吧?”
衣紫夜也摇摇头,心口放落的石头在她看到崆原意味不明的表情时又猛地提至心口,她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君垣植,心跳几乎停止。她缓缓绕到君垣植面前,见他神色如常,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小心问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他的语气也如常,衣紫夜呼了一口气,笑道:“刚才,谢谢你!”
只是她的笑下一秒便僵在了脸上,她呆呆地看着他脸上忽然冒出的汗,听到身边的玄衣人担忧地惊呼:“公子!”
在君垣植就要倒地的那刻,衣紫夜伸手扶住了他,却因为力气不支,坐倒在地,怀里是双眸紧闭的他!她愣愣地看着此刻昏迷的他,不敢相信,他居然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银针!
耳边响起老头欢快的笑声:“哈哈哈,老子这毒越逼蔓延得越快!你最好把那石头给我,乖乖拜老子为师,不然就等着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