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紫夜晨间醒来,身侧之人已不见了踪影,她侧身,看着左边微微下陷的枕头,无言笑了笑。
此后六天,她再没在他清醒的时候去见过他,倒不是对那一晚介意,而是她必须在他离开前,将睿儿的解药也制出来。以防君垣植发现什么,她干脆让尤环告诉他,她这几日出庄办事去了。
崆原劝她:“那孩子还小,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来,不必急在一时。”
她摇了摇头:“不,阿原,我不想以后因为睿儿的关系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崆原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如此狠心,心疼她:“你何必将自己逼得这么紧……”
衣紫夜低头轻声道:“这样对大家都好!”
崆原见她执意如此,再不劝她。
凌月珑离开白乾那日,她等在凌月珑与云天游必经之路上。
日上中天之时,终于有一架马车出现在官道上的转角处,向她行来。
马夫见到路中央的她,想要从她身旁绕过,云天游此时却从马车内钻出来,见到衣紫夜,惊喜无比:“紫夜,你怎么在这里?垣植方才送我们出城,才与我们道的别。”
衣紫夜脸色有些苍白,向云天游笑道:“我知道。”
车帘被撩起,凌月珑缓缓探出头来。衣紫夜心中歉然,当日为了尽早逼走他,她连带也将凌月珑得罪得彻底。“月珑,对不起……”
凌月珑沉默良久,转而愤愤道:“衣紫夜,或者訾夜,紫上公主?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云天游扯了扯凌月珑的手,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凌月珑却甩开他的手,下了马车往衣紫夜身边走来。
“当我们遇上任何事情时,你总是站在我们身边,给我们鼓励,为了帮助我们不顾己身安危。可一旦你有什么事情,就把我们推开,甚至不惜与我们闹翻,也要拒绝我们的好意!我们接受你的帮助与支持,是因为信任你,将你视作最为重要的朋友,那么你呢,你推开我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不配为你的朋友?既然如此,你的好意,你的道歉,我现在又凭什么接受!”
“我……”一番话问得衣紫夜哑口无言。
“你避开冰雕出现在这里,为的什么我不想管,但你既然执意将他也推开,那么他的一切事情就再与你无关!你又凭什么去狱中将他救走,又凭什么为他医治疗伤!你要走就给他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无声无息呀!又凭什么,在伤了他一次后又回过头来对他假情假意!”
“……”衣紫夜无言地闭上了双眼。
凌月珑嘴上虽步步紧逼,心里却是希望衣紫夜对自己的话驳上一驳,毕竟方才他们三人在城门之外等了她许久!然而她等了良久,衣紫夜却始终沉默不语,可不是默认了自己对她的指控?凌月珑甩甩袖,失望地上了马车。
“衣紫夜,我最后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凌月珑在进入马车前,忽然回头,“你要用什么方法救他?”
衣紫夜心中本来还生起一丝希望之色,但听到凌月珑的问题,绝望的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睛,苦笑:“月珑,对不起,我不想说。可不管你怎么想,你们永远是我最珍贵的朋友。东狁皇帝失德,民心尽失,此时内乱不断,你千万小心!自此分别,万千珍重!”
凌月珑看着衣紫夜竟就此转身离开,心中怒气更甚,紧紧抓着车帘,她神色狰狞,看向车夫:“还不快赶车!”
一路上凌月珑越想越气,再加上云天游哀怨的眼神时不时地飘过来,她心中烦闷,掀开车帘吩咐道:“往回走!”
可是直到行至白乾城门,都不见衣紫夜的身影……
六日之后,崆原将一个同原先一模一样的小锦盒递给衣紫夜,一脸歉然之色:“其实我还记恨着华徵王,上次没把所有解药都给你!对不起,因为我,你受苦了……”
衣紫夜打开锦盒,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的三四十来颗药丸,默默地盖上盒子,放回崆原手上。“阿原,你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收的。”
“什么说清楚,这些都是用上次的药引做的!”
衣紫夜摇了摇头,“阿原,不要想着骗我,这些天来,我十分清楚每碗药的分量,更记着一个多月前被你们拿去的药引有多少!”她顿了顿,伤痛之色溢于言表,“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阿娘她……”
崆原狠狠打断她:“不是,当然不是!”
见他反应,她心中一片清明:“我好些天没见着阿娘了,不如现在我随你回去向她请安吧!”
崆原笑了笑:“我大老远赶来,连一杯茶都没吃着,你就要赶我走?”
“回宫再喝!”
崆原拉着她,见再瞒不住,坦白道:“姑姑此刻可不在宫中,四日前她就启程往细泽而去了,你现在去追也可以,五日后你就能在细泽见到她了,只怕华徵王这边……”
衣紫夜转身看向崆原:“阿娘去细泽?为什么?”
“你道为何你回来之前我们会对外称你在是细泽养病,而不是其他地方?因为细泽圣地拥有许多与紫魂玉相似的矿质,对皇族中人体质的恢复和灵力的聚集有绝妙的作用。你放心,卿卿也随行去了,会好好照顾姑姑的。”
“那么她果然……”衣紫夜取出紫魂玉,递与崆原:“那你赶紧帮我把这紫魂玉送到阿娘那里去!”
“我也不骗你,当年姑姑伤势严重,师父只敢留一小部分赤饫给你,其余大部分都给姑姑服下了,所以她的血比你的血有用得多,也因此,并需要你当初的那分量,伤势自然也没你这么重!在细泽修养大半月就没事了!”
衣紫夜仍旧担忧,更加自责。这只是她自己的事,从未想过要将阿娘也牵扯进去!
从得知赤饫被用在了自己和阿娘身上之后,她本来已经绝望,却不想君垣植的师父会在两国紧张备战之时前来找她。那时的她来逻渭不久,方得知阿娘与崆原计划,泠赴就找来,对她一番威逼利诱,要她救他心爱的徒儿。他说当年阿爹布下阵中之阵还得他相助,若他将此间秘密告诉君垣植,伊云的一番打算就要落空。他说他有办法将两国死伤降到最低,只要她答应救他!
如何救?泠赴说,赤饫非一般药物,其特性在血液中依旧存在,所以她能够百毒不侵。而她体内剧毒无比的血液,若佐以其他药物,于君垣植来说,却是救命的良药。
她应了他,但其实没有他的威逼利诱,她也必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正因泠赴的存在,在得知李昊身世后,她才前去找他,并说服他站在君垣植身边。
后来在南召皇帝身边看见乔装的泠赴,她始知他所说的将伤亡降到最低是何意。原来他早知南召要来犯,为了他的爱徒,或者天下苍生,他早早地打入了南召内部,骗得南召军队入阵,又在两国将南召皇帝擒住逼得南召投降,达成协议之后,救走了他。
其间她的一番决然,不过是为了逼走君垣植,也为了让他看清自己与他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更想让阿娘看见她的决心,在得知她要救他时,不至出手阻扰。
却没料想到,阿娘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出手相助……
她还记得她去牢狱之前她眼中神色,明明生气,却依旧成全她放她离开。
心怀似海深仇,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割破手臂,一点一滴流下鲜血来救仇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