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大吃一惊，眼神抖动，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做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用足了中气说：“你这是干什么，我随时可以报警。”
潘然立时把刀抽走，高高举起，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又在桌子上剁了一次，刀刃正对着中年男子，说：“老子问你话，就是你把海棠说的话告诉教导主任的，是还是不是？”
中年男子怒视着潘然，一副老子也火了的表情，说：“是我说的。你就是陈海棠的所谓男朋友吧。你贪图一时的快乐，已经害了陈海棠，现在又来这里丢人现眼么？”
潘然歪着嘴说：“我害了海棠？我干什么了就害了海棠？老子和自己的女朋友上床，天经地义，你他妈唧唧歪歪什么东西？******海棠现在要被开除还不是因为你一张**嘴，老子现在就剁了你！”说完抽刀就要上。
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我甘当小混混就是为了抽烟喝酒泡姑娘，一点也没有做好当一个杀人犯共犯的心理准备。我正抬腿上前，打算拉住潘然，中年男子也一把站了起来。目测有一米八五的高个子，肩膀宽阔，竟能在潘然面前居高临下。他瞪住潘然，拖长了声音“恩”了一句。潘然没见过迎着刀子上的架势，不禁楞住两秒钟。中年男子见成功定住了潘然冲动的身体，得了便宜卖乖，赶紧说大道理。他说：“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是男女朋友，什么是天经地义？海棠还是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做心理咨询？你知不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她说她觉得害怕，觉得自己恶心，她想到这件事就想煽自己的耳光。她不想再面对你，不想再面对班上的同学，甚至不想再面对父母，她想过离家出走！你自己贪图享乐，却会给一个女孩子的一生造成阴影！”
我听了大骇，心想不就上了个床，怎么情况这么严重，这个死潘然是不是用错姿势了？
潘然继续愣住，脸色暗淡，一副被直击要害，箭箭穿心的样子。罗平见他萎了，就说：“这位老师，我们不想来找麻烦。我兄弟可能准备工作做的不是很到位，但是你也少他妈糊弄人，就这么大点事，咱们谁都清楚。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应该把那个女孩儿参加心理咨询的东西说给教导主任听，如果那个女孩儿真的被开学了，那直接害了她的人是你。”
我接过来说：“对。这位潘然比较激动，我们俩还是很冷静的，我们来，就是要请你重新写份材料，和教导主任说清楚，上次你说的话是误解了陈海棠的意思，其实她并没有和谁上床，只是感情遇到了点挫折，来找你聊聊天，不料被你理解错了。请教导主任原谅你工作时的疏忽大意，断章取义。然后你把笔记之类的证据销毁掉，死不认账。你答应帮忙，我们就立马安安静静的走。”
中年男子说：“胡闹。你们现在就出去，我做学生工作，不需要听你们指挥。”
我急了，说：“你这样会害了陈海棠一辈子。”
中年男子说：“你们没资格说这种话。我做事也不需要和你们解释，请你们出去。不然我随时可以报警。”
潘然内伤深重，这时候刚回过神来，又听到中年男人不肯配合，便重新摆起架势，举刀就要砍。罗平赶紧闪到他身前，一脚把他踹到我怀里，说：“我们走。”潘然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连拖带拽把他扯出了咨询室，说：“要在这儿打起来，陈海棠就真的完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从阴暗潮湿的角落出来，来到教学楼脚下。正值上课时间，数百个蒙面战士都不见了踪影。只从楼梯门洞里拐出两个保安，看见了我们，快步走过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是本校学生么？”
罗平说，我们走。就和我一起向校门口蹿起来，跑了好几步才发现，潘然还留在原地没动。我们又折回去，说：“兄弟，你这是想不开，要当场就义啊？”
潘然说：“不能就这么走。我要去找她们的教导主任。”
我说：“不行，陈海棠的事本来可能还有转机，现在你五大三粗满口脏话的一去亮刀子，她就彻底被遣送回家了。”
罗平却对我摇了摇头，问潘然：“你认不认识路？”
潘然说：“来的时候我看见在哪儿了，就这个楼三楼，左边的房间。”
罗平说：“那走。”
我们三个绕路冲到另一个楼梯口，两个保安已经快步跟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拿着对讲机比比划划，好像在喊更多人来。罗平把我们推上楼，对潘然说，你有点数。对我说，你看着潘然，让他有点数。然后自己留下，一副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保安上楼的表情，英勇的很。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我们做的事情，不禁觉得好笑。我边跑边喊，你才有点数，下手轻点。
我和潘然飞速踩了几十阶楼梯，来到教导处门口，我忽然感到身心都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其实只要还是学生，都不会觉得来教导处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何况我还有过十分惨痛的经历。就在当时的两个月前，我因为烦透了屁话啰嗦的班主任，写了一首歌直抒胸臆。当时F4的风头未尽，我用了《我是真的很爱你》的曲子，重新填的词。我是这样填的：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扁你。
扁到你的大饼脸，只剩熊猫眼睛。
你给的，还击。我毫不，在意。
我就当你是在放屁——哦——
这首歌一时在班里比原唱还流行，传唱度极高，每每一下课，男生们就自觉按高矮个儿找好，中低音排齐，然后开始单曲循环。歌曲走红之后几天之后终于被班主任知道。她请了一个自己信任的好学生去她办公室，让他把整首歌唱给她听。好学生一边唱，班主任一边哭。路过办公室的学生都以为好学生色胆包天，敢向班主任表白，还把她表哭了。
于是我被请进了教导处。我的教导主任姓吴，是个白皙而肥胖的中年妇女。脸型是个焦点在x轴上的标准椭圆，嘴唇红润肥厚，头发长的非常有想法，藐视造物主给人类身体定下的规则，如海藻一样疯长。所以在安妮宝贝最流行的年月里，我一直觉得她的女主角都是我的教导主任。最有趣的是吴主任的语言。每到星期五的班会课，她总要通过学校的喇叭向我们传递十五分钟的学校新精神，她说的每句话都以普通话的腔调开头，然后突然转以南京话的腔调达到高潮，最后又转回普通话的腔调结尾。我们私下讨论，觉得高潮之时情绪亢奋，大脑空白，自制力薄弱，所以她就把普通话忘了。吴主任本身是个语文老师，在她的课堂上，我们就模仿她的吴式南普朗读课文。我们发音饱满，气运丹田，力求让别的班也听得见我们的声音。每当读至动情处，她都听得赞不绝口，热泪盈眶。
虽然我的初中已经算环境宽松的，但是天下教导主任一般蛋疼。她们裹着老师的皮囊，却有着一颗人民警察的心脏。每日在学校里徘徊，身兼扫黄队长，打黑主任的要职，到处伸张正义，铲除污秽，全力还好学生一个太平校园。被她开出校门的学生屈指难数，受到大小处分的不计其数。在我上大学后，忽然听到来自母校的噩耗，教导处吴主任因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终于死于癌症。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曾经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的叛逆少年。许久没有母校的消息，突然传来了这样的讣告，往日的种种又涌上心头。我开了罐啤酒，点燃一支烟，淡淡的想，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因为诗歌创作被请进了教导处，在狭小的房间里被包括吴主任在内的三位校领导级别绝经妇女围观教育，轮流强奸，在天荒地老中度过了我人生最想小解又最说不出口的一个下午。从那之后我一来到教导处，膀胱就不听话，开始问各个器官借水，要撒尿。
我拽了拽潘然的领口，说：“你先进去，我去办点要紧事。记住，这是教导主任，你家海棠是死是活就看她一个人，你千万给我老实点。你先把刀放我这。”
潘然说：“你安心的去吧，少****啰嗦。”
我不熟悉地形，花了五、六分钟寻找厕所。畅快的结束之后，下课铃已经打响。我赶紧跑去教导处，看见门开着，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围观的同学。我也挤在他们中间往里看，潘然正和一个白皙而肥胖的散发女人激烈的说着什么。我心想，怎么教导主任们连长相都差不多。
校园里喧乱热闹，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只见潘然低眉顺目，言辞恳切，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顺从而真诚的表情，觉得这个陈海棠，确是让他动了真情。而教导主任满脸不屑，偶然提高声调，甩出两句“你以为”，下面的依然听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交涉并不顺利，我看着白胖女人越发飞扬跋扈，暗自担心潘然会不理智。
潘然热衷臭贫，精通脏话，但是一旦进行正经的辩论，就能看出他其实并不很擅言辞。街面上不少人怕潘然，就是因为潘然和外人从来不多说话，一言不合，直接上拳头。他发起疯来，没有五、六个人，绝对制不住。罗平团伙曾打过最惨烈的一仗，他们被三个仇家夹击，十一人被三十来个壮汉堵在了巷子里。一阵狂风暴雨之后，罗平这里只剩他和潘然依旧站着，对方那里还有近二十个人。罗平一看打不过，赶紧跑。潘然让罗平走在前面开路，自己侧着身体殿后。巷子里四通八达，道路狭窄，谁率先追上，潘然就顺手一闷棍，一棍一个准，二十分钟追击战下来，潘然喊了一声停，罗平收住脚步，发现面前只剩七个人，其他全被潘然敲晕了。罗平和潘然喊着杀猪一般的口号冲过来的时候，剩下七人还没有从刚才的巨大优势中惊醒，手忙脚乱，心神不宁，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很快被挨个放到，成就了富贵山地头上一段以少胜多的佳话。 谢军喜欢欺负潘然，也是看在他肌肉长进脑子里，人傻嘴笨。 现在的潘然在陈海棠的教导主任面前，不知怎么说话，又不可以发疯，渐渐脸都红起来，越来越语无伦次。这时候我看见他一摆手，做了个不说了的手势，向后退了一步，发力立正。我刚想冲上去按住他，省得他做傻事，却见他呼的一声弯下腰，身体和大腿呈笔直的90度，深深的给中年妇女鞠了一躬。大声说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刚直起身子，又立刻弯了下去，再鞠了第二躬，说：“是我强迫你的学生的，对不起！”然后再直起来，再折下去，鞠了第三躬，说：“你现在就可以把我带到派出所去，请你不要开除陈海棠！”
中年妇女显然也被这个阵势唬了一下，随即望了一眼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颇有喜色，她继续用极其严厉的口气大声说：“你也是个孩子，你知不知道，陈海棠才初二，就算她是自愿的，法律上依然可以判你强奸罪？你被抓起来了，到时候，你的爸妈怎么办？你为了贪图一时的快乐，害的是两个家庭！”
见沟通仍然没有成果，潘然脸上青筋直暴，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大步踏进房间，拉住他就想走。现在我怕的已经不是他暴走砍人，而是怕这个油盐不进的中年妇女真的打110，把潘然逮进去。陈海棠对我们来说什么都不是，潘然却是自家兄弟。绝对不能因为一个外人把自家人赔进去。
可是潘然邪性上来，一把将我推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用左手按在教导主任面前的办公桌上，右手猛的从身后抽出菜刀，大喝一声，对着左手就是一着。我眼前一黑，赶紧站起来去看，一桌子血，潘然正怒吼着把菜刀收起，塑料袋上躺着从潘然左手分离的小拇指。
中年妇女这下才是真的慌了，尖叫一声，说：“你干么事你，你快去医院，快去接上！”
潘然咬着牙用呻吟体说：“都是…我的错……你保证…不开除……海棠……我…马上就走……不然……不然……”
中年妇女说：“好好好，我保证，你快点去医院。出校门右转过街就有一个，跑步最快！”
潘然说：“这里有…那么多……同学……都可以……见证…………”
中年妇女说：“对对对我说话算话，你快去医院，迟了就接不上了。”
我看见潘然终于一脸他可以安心去了的表情，对他生出满腔愤怒。我用塑料袋裹了手指装进口袋，架着潘然走出了教导室。学生们非常识相的让出了一条路，我们来到楼下时罗平和谢军正牵制着六个保安打转，他们见我们来了，突出包围圈拔腿就跑，我也架着潘然跟上。没走两步，潘然说，孙子你太慢了。就丢开我的胳膊，大步向前跑去。边跑边喊，快点，老子手指要没了。
